1982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们一家人正在享受着丰收的喜悦。突然,母亲说:“走,咱去你李婶家一趟。”隔壁李婶家的门被敲开了,母亲和李婶四目相对时,李婶愣了,二十年了,两家鸡犬之声相闻,就是没有往来。母亲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对李婶说:“老妹,冤枉你了,早就想来给你道歉,好几回了,我扶着你家的门框没有敢敲门!”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的。那是六十年代初,村食堂还在勉强地运转,肚子仍然填不饱。刚八岁的我,每到后半晌,肚子就会咕咕乱叫,头晕目眩。生产队把自留地收走了,还规定家家户户不能冒烟。还好,我家有一个小柴园,母亲在里面偷偷地开垦了一块两片席子大的地,春雨洒落时种上谷子,秋天居然长出了黄澄澄的谷穗。因为柴园的门老是锁着,除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里面还种着庄稼。谷子收割后,母亲不敢拿谷子到碾上去碾,而是用手搓,一粒粒谷子变成米,母亲搓了一遍又一遍,熬了一个又一个黄昏。米搓成后,母亲把米装进一个自己缝的布袋子里,装袋子时,我在一边看着,她用升子量了又量,才把布袋口用一条红头绳紧紧扎上。米放在炕底下,母亲一天不知要看多少遍。饿到极致时,也只能在夜晚喝几口母亲偷熬的稀饭,心中格外得甜,那时我觉得是最幸福的。因为有这点小米稀饭,一到夜晚,我总是盼着那个时刻到来。一次姥姥病重母亲去看望,在姥姥家住了两天,回来后发现布袋里的米少了。常言说丢了东西数来人,母亲挨着数了村上的人后忽然开窍了:前天上午她往姥姥家走前,邻居李婶来家坐过,在坐的过程中母亲上过一次厕所。期间,李婶居然打了声招呼就自己走了。母亲开始对李婶进行详细观察,发现李婶神色有点诡异,见面时总是躲躲闪闪。母亲犹犹豫豫了好几天,终于找上了李婶家。李婶问:“大嫂有啥事?”有啥事?母亲想,自己家里有米的事还不能说,可真是你拿了米我于心不甘。她对李婶说:“啥事你知道,不用我说。”事情闹了三个钟头,母亲只是一句话“你知道,不用我说。”李婶云里雾里不知就里,街坊邻居也都来了,有的观战,有的劝架,有的人以为母亲神经了。消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急匆匆赶来,一把拉住母亲回了家。关上大门后,母亲说了事情的原委。听后,父亲的脸色多变了,先是嘻嘻地苦笑着,接着是抓耳挠腮,慢慢地头上浸出了汗珠,老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米是我用了。”“你用了,你用了,你干什么用了?”母亲立马语速变快,音调提高了。“你别着急,听我给你说来。这不,队长上个月才安排我当了饲养员,偏偏大前天,那匹最好使的大白马病了,我到外村找来了牛兽医,他说马是缺乏营养,又外感风寒,喝几顿炒米汤就会好的。可炒米上哪找呢?我赶紧找咱食堂的司务长,司务长说他做不了主,得队长批条,我去找队长时,听说队长到外地参观去了。我知道找你要米,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就偷偷地拿了不到半升米,熬成炒米汤给大白马喝了。”父亲平时一紧张就结巴,这次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当时我虽然才八岁,凭着对母亲脾气的了解,我知道一场大战马上要发生了,我匆忙中站到了他们中间,做好了劝战的准备。可这一次,我错了,母亲开始还喘着粗气,阴沉着脸,慢慢地变得有了笑色,她问:“大白马好了吗?”父亲回答:“好点了,可是没有好利索。”这时,母亲突然回转身,从炕底下拿出米袋,然后把袋里的米装进一只空桶里,桶口又放了一件旧衣服,急匆匆地说:“走,我跟你到饲养棚看看。”三天后,大白马好了,它又能拉车上路了。听了母亲的叙述,李婶明白了,她攥紧了母亲的手,两颗久违的心紧紧贴到了一起。——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