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何以成为奢侈品｜嚼白句

（图片来自网络）

（前些日子偶尔翻检U盘，看到这篇旧作，写于2011年10月，是中国周刊的卷首语。至今重读，恍若隔世。现在再也不会也不敢去写这样的文字了。决定发在公号里时，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直打鼓。）

彼此信任，已经成为我们这个社会真正的奢侈品。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秩序构建的基础，就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组织之间有彼此合作与信任的存在。没有信任，社会不复存在。

老死不相往来只是幻想。现代社会分工的复杂性，已经超越了我们常规认识能力。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庞大繁复而又精致的社会分工体系中的一员，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同时，通过交换，享用着分工的福利。

没有人有能力确切了解那些显在的和隐藏的供应者，更没有人有能力挑战这样的分工体系。

人是理性的趋利的，个人是本身利益最好也是唯一的裁判。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彼此信任。虽然，这一过程也会有陷阱，也会受到伤害，但人们只能在法律和约定俗成的规则下，信任自己的亲友同事一般，信任那些你不知道的供应者，通过交换，实现互惠，各取所需。

如果人们彼此不能信任，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人的加害者，戕害他人就是加害自己。生活和社会都将崩溃解体。

但每一次社会转型，都可能带来信任的解体。这种转型，不只是改朝换代，更是几乎所有社会规范的调整，也是对人的精神和肉体的考验。

在中国走向现代国家的努力中，革命友谊和阶级感情摧毁了古老的传统，那些建立在血缘家庭宗法和私谊基础上的信任，逐渐随风而逝。每个人在共同的信仰下，成为革命机器上的螺丝钉，安之若素，对机器充满感情和信任。人们既有分工协作，也有无私的援助。

当市场经济席卷大地，机器和其他社会组织放弃了原本应该承担的责任，本身也成为市场化和全球化大潮中的利益主体时，那些原本依附于机器的螺丝钉们，迅速被原子化，迅速被抛弃于市场的蛮荒中，无所依靠，只能各自为战，寻找生存立身之道。原有的信任感迅速幻灭，并倒向了不信任的一边。

为了生存，寻求个体利益最大化的机会主义价值观成了社会主导。成功被当做唯一标杆。背信弃义不再被谴责，甚至不再无耻。每一次违约失信事件，因其受责成本过低，而且是社会买单，几乎成了一种诲淫诲盗。于是，相互劫掠取代了基于信任的互惠共赢。

各种因素糅合一起，原有的社会结构瓦解了，社会阶层的边界开始重塑，但因为财富获得的不正当性和两极分化，阶层之间不是相互信任，而是充满对立敌视。

不信任感是建立在后天经验基础上的。无论个人、企业还是政府的每一次失信行为，都会带来对信任的伤害。

公权力失信是社会失信的主因。公权力的失信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在处理具体问题时，没有能够职司其责，有司在具体事件处理上的失信背约，更是对社会信任的摧残，最终将自己置于“好坏都不信”的塔西陀陷阱中。

二是不尊重法律。在中国告别传统威权和信任，走向市场经济时，法律和契约精神没有能够完全建立起来，一些政府部门的行为常常凌驾于法律和契约之上，使法律和契约这个现代社会的守护者在公众和社会面前也失去了尊严和权威。丛林法则盛行，社会公正缺少了最后的屏障，导致了信任的解体。

重建信任，不能回到过去的血缘宗法体系，也不能回到个人威权魅力之路。向现代国家学习，方是唯一出路。

公开平等的商业行为，而不是权贵式垄断的经济行为，有利于重塑契约精神。如亚当·斯密所言：“一旦商业在一个国家里兴盛起来，它便带来了重诺言守时间的习惯。”

现代国家成功的范例已经告诉我们，法律、契约和理性精神，才是现代社会持续稳定和繁荣的基础。......诚信是关键，它必须回归并受法律和契约精神的制约。如此，社会才会渐归良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