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归乡五记 || 刘炳辰
过去,从一个唯物主义者的观念出发,是不存在“心灵感应”一说的。但因我的古代汉语老师实在称得上是一位儒释道诸学皆有所长的女先生,使我对中国传统哲学的看法有所丰富,进而促进基础思想的转变,让我感到它们不只是被写成文字陈列于书本中,而应当要看做是一种活的学问,一种中国古人的智慧所在。于是乎,近来总觉不安,后来才得知祖父抱恙正进行手术(不久他便出院回家静养了),遂利用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乘坐十几个小时的普速列车回乡,顺带调节因世事不畅受影响的心情。
一、乡音
生活定期地在淮安与西安之间切换。脑中已经形成一种概念,只有吃上一碗油泼面,才算真正回归陕西的生活。而回淮呢?恐怕由于生活在这里的时间更久远,恐怕不是吃一碗长鱼面就能解决的,况且我最钟爱的也并非长鱼面。
在西安的长时生活中,从没光顾过真正的澡堂。所谓真正的澡堂,一定是里头有用砖头砌牢,瓷砖铺面,泡澡的大池子,有搓澡、捶背、修脚的师傅,吧台有青萝卜、大鸭梨,还有瓶瓶罐罐的汽水、酸奶、娃哈哈......从蒸汽铁桶里拎上来冒着大量热气的手巾,伴随着擦身时怕烫的嘶哈声,一把澡算是洗完了。
虽然学校有公共浴室,但也只是一排排莲蓬头,至于市内公共澡堂,并没有去过,也就根本不了解西安的澡堂究竟会成什么样了。但一些让你感到亲切的声音往往就是从澡堂的池子边上传来的。那绝对不是好话,小孩子学出来说,讲文明的家长也一定要上去打一巴掌。
很难说是怎么学会这些话的,无非就是小的时候在一群大人里听到它们,随后一帮孩子接着长大,接着说,以至于一直传下去。很难说明我听到那句脏话的确切心情,甚至怀着更多的感动成分,因为平时在外太难听见了,也只有回家,坐在澡堂的池边,你才可以如此直面这些话。在这个时候,你意识到自己曾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即使就连人口普查都不再算江苏人口而直接划到陕西,但乡音的魅力何处可寻?不就是如此吗。
二、美食
生活中无处不存在着老饕。围绕着究竟什么是美食,也早就没有固定的答案。对在不同地域生活的人来说,个人看来,什么是最符合日常生活所需,就可以称得上是美食了。因此,哪怕是清汤寡水也不足为奇。传说中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不过也就是残羹剩饭嘛,可对吃的人来说,照旧美味,这吃的是一种情怀。虽然这一次回去正值小龙虾上市,却也无缘相会,当然,我对此也不是十分想念罢了。
到家的午餐,是以简单的青椒炒土豆丝、豆角烧排骨与西红柿鸡蛋汤搭配起来的。由于陕西的炒菜多以红油见长,因此,当青椒炒土豆丝显得原色原香时,我不由感叹这是我的胃从陕西回到了江苏。饭后,它们被收进冰箱,第二天的中午竟没有拿出。待到晚上临去火车站以前,我打开冰箱再次发现它们,不由大喜。原本是父亲说走之前要去小饭店吃点“好的”,我却把剩菜剩饭热着吃起来。因为,这样的一顿饭,回到陕西以后,自然就吃不到了。饭菜热毕,白米饭倒进小半盆西红柿鸡蛋汤中,佐以剩下的青椒炒土豆丝、一枚高邮咸鸭蛋与桌上放着的橄榄菜,我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什么是人间美味呢?
三、羊角蜜
这是一种形似瓠子的水果。所谓“羊角”,大概也就是因为生得长的缘故了。而最后一字,则道明了其品种——它应是蜜瓜家族的一员。
此种水果,在我本地长居十八年的岁月中,从未见过。直到大一的夏天,它在陕西的市场上市,我才第一次以十分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第一眼便觉得它像瓠子。于是乎,既然老家没有,我便在临走前,特地买了一个装进包里带回家。谁知母亲竟说,前一阵她已在电商平台上购买过这种水果,便不再视为新奇之物了。不得不说,当下互联网的便捷,使得各地的货物流通更加迅速,连这种从前根本就没见过的水果,也在全国范围内都能买得到了。
稍有讽刺的是,隔天清晨我去人民路菜市场想给同学买点本地特产带回陕西的时候,竟然就在市场路边的电动三轮平板车上看到满满一车的羊角蜜。看来,这种水果也在我离开家乡后的某一天进入本地市场,走进千家万户了。
四、老城
人民南路老建筑的改造计划如期而至,好在那几天,还有幸看见原化工局大楼一楼最原始的门檐从新式的广告牌下显露而出。那些上了岁数的第一代商店招牌贴纸留下“淮阴市”打头的字样仍在,无声地向人们讲述着过往的岁月。一如2014年初夏时节,云集楼饭店重新装修,那门檐上“淮阴中北汽车公司”贴纸与承办各地线路业务的广告显得十分醒目。
最初,其实我并不太赞同这样的改造。因为概念图上是说要改成“民国风”的,而我个人所认同的是,建筑要回到最为原始的状态,就像人民南路92号原市图书馆(今文津书房)的复原工程。将旧有的商家迁出,路边搭建的门面房拆除,恢复到最早的建筑外观状态,可以说是比较科学的城市老旧建筑改造的样式了。而若是在某种基础上进行风格的易变,这是否会导致建筑与周边环境不再适应,反而显得不伦不类,这其实是需要通过时间进行检验的。这里我仍旧保留将建筑恢复成最原始样貌的观点。
清江浦老城,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小”。过去和人自豪地说自己是清江浦的土著居民,而今也不敢如此自称,生怕老城里有任何一处地方自己还不熟悉。虽然清江浦刚好在古淮河以南,算得上是地理上的南方,但绝不会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精确的答案。而从文化基因上看,我向来把自己看做南方人,正是因为有这吴楚齐风兼具的江淮方言,又有昔日江南河道总督的后花园清晏园。孩童搀着母亲的手,天真的抱怨道:“这园子里什么文物都没有。”而这位母亲告诉她的孩子:“这个园子就是文物呀。”
人民南路上的井盖,填满了油污。井盖上的“清江市”却仍旧生辉。老城的建筑大多故去,至少,人民南路的改造,宣告它们还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一如这口井,清江,淮阴,淮安,它永远不变。
五、旧邻
临去火车站出小区门,遇见曾经的邻居,他的的确确算作是一个伟大的人了,至少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小区是如此,一名普通的清洁工人。他高而瘦,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却有神而和善,一下子就认出了我,问我何时回来,何时才放暑假,回来多久。自八年前彻底搬出人民北路6号院,关于邻居的印象,就显得特别浅薄。即使认得一些同单元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各自回到自己的钢筋混凝土做成的“城堡”里,关闭内心,个体消遣去了。而这位老先生,大概是我第一个愿意主动问候的人。以致搬出这个小区后,偶然遇见,也照旧。
而与再往前的,院子里的邻居们,孩子们,则不再多有什么往来。岁月的冲刷与青春的洗礼,使孩子们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大人们,也不复当年风华,各自忙碌,不常见面了。大概情谊会永在,这点是值得欣慰了。汽车很快上了高架,绕了大半个城区,来到火车站。我登上这辆开往兰州的火车,重归长安。以后会留在陕西么?或是只要是淮安以外的地方?这是我现在所想的。但愿不要那么早与故乡重逢,懈怠彼此之间的热忱与信任。或许迟早要回来,也愿是历经了收获或坎坷了的,这样,我对青春也便有个交代了。
2021年6月10日
写于长安终南
刘炳辰,旅居于陕西西安,本科在读。祖居清江大闸北铜元局,幼居人民北路6号院,一个北门桥边长大的运河人,文学系苦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