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有座小墓
窗下怎么会有一座小墓呢?
是啊,怎么会有一座小墓呢!据我所知,窗下的花田里确实有一座小小的平墓。那是十年前,埋葬我家小鸭子的地方。
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在数千年的生产劳作和繁衍生息中,形成了一整套调整社会关系的规则。它包含了尊卑观念在内的各种内容。俗话说帝陵、贵冢、贤林、官墓等等,这就是封建等级制度在丧葬用语方面的体现。
墓,那是达官贵胄安息之地的专有名词。我用来称谓埋葬了一只小鸭子的地方,可见,那只不足半斤重的雏鸭是何等重要。
十年前,我家女儿好像读小学六年级。一天放学后,她捧回来一只小小的鸭子。她喜欢买些蚕呀、鸡崽呀之类的小东西。这是我所不喜欢的。因为她只负责买,后续的喂养通常是没有下文的。
有一次,恰逢周五下雨,校门口卖桑叶的人没有出现。所以双休日里,小蚕断粮在所难免。我是一个善感而又心软的人。看着那一条条小蚕饥饿难耐,扬起头四处甩动寻找吃食的样子,心乱如麻,情难自已。尽管我冒雨跑遍了所有可能买到桑叶的地方,还是无功而返。小蚕依然在甩着头,就像婴儿在找寻妈妈的乳头。渐渐地,它们甩动的频率低了,开始慢慢地在纸盒里蠕动着小小的身躯……
我再次拿起雨伞,决定去田野里找寻蒲公英的嫩苗。小蚕终于有救了!我对女儿说,再买这些小东西回来,你-就-没-救-了!结果,她又捧回来一只黄绒绒的小鸭子。还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名字已经取好了,叫小琼。
小琼!当我至今还在琢磨,为什么要给这条刚出生不久的小生命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它已经在窗下的小墓里度过了十个年头。
十年的时间,仿佛就在昨天。我的女儿正捧着那只黄绒绒的小不点站在门前。它蹲在手掌心里看着我,黑豆豆的小眼睛映出大千世界,映出昨日它还在伴母眠。
不得不说,我是一位感性的人。看不得任何动物的清澈眼神,它会瞬间融化我内心深处的母爱。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去接过了眼前这个绒球一样的小鸭子。
小鸭子爱吃菜叶,我就去小区门口的菜摊上拣些回来。这个时候,它会摇摆着跟在我的身后。高兴的时候,还会扑棱扑棱两下它的小翅膀。然后,再悠闲地左顾右盼一下,叫上两声。调皮的时候,还会跑到窗下的花田里,围绕栀子花丛转悠两圈再摇摆回我的身边。
路人甲会停下来说,鸭子跟人,老鹅看门。路人乙会说,小区怎么能养动物呢!小琼听不懂这些话,只知道跟着我来到这里去到那里。于是,孩子们围过来,好奇地伸手去摸一摸小琼。每当这时,它可能会扑棱着翅膀,踮起脚蹼,跳着芭蕾一样的动作向我跑来。它也可能原地不动,伸长它的脖子,用那双黑豆豆的小眼睛对视着靠近它的小孩子。
阳光是温暖无私的,给予世间万物。小琼也沐浴着阳光一天天成长,它已经能够跟着我穿过马路;跟着我走回家门;跟着我跑到卫生间洗澡。把它放到床上,它会安静地陪着我,在这个房间,它清澈的眼神写满了幸福的甜。
那天晚上,记不得窗外有没有月光。只记得卧室里的灯光把洁白宣泄在纸上。我像往常一样,捧起书本读着心仪的篇章。女儿在自己的房间写着作业,休息的时候,还轻声地哼唱。
小琼就陪伴在我的身旁。它靠近我,伸长脖子钻进我的背下,它还顽皮地扑棱着翅膀,好像在练习着飞翔。这次它顽皮的时间有一点长,把头插在我的背下以后,总是不愿意缩回,责怪我无暇顾及它,所以,老是在那里发出声响。时光像溪流一样静静地流淌。
小琼,你闹够了没有?快点出来闻一闻六月的栀子花香。老是钻在我的背下,你把我的后背钻的好痒痒!
我翻过身来,把小琼推到一旁。不对!小琼分明在抽搐!!我的大脑电击一般搜索着出现了哪种可能。我的数学细胞被N次放大,计算着小琼被我压住的时间。
我坐在床上捧起小琼,慌忙吹气。我记得小时候,哪里疼痛了,妈妈朝哪里吹口气就不疼了呀!小琼,你怎么还在抽搐!我蹲起来,把小琼放在床上,用手拍打着床板。我记得小时候,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妈妈用手轻轻地拍打床板,我就不好意思再装下去了。小琼,你怎么还在那里假装抽搐呀!我跪在床上,我想哭,我来不及哭,我想拯救,我没有方法,我极力回想我还有哪些特长,我甚至想收罗人世间那些龌龊的伎俩……
我意识到已回天无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琼慢慢地、慢慢地一动不动……
眼睁睁,还有什么比看着一颗生命之星骤然失色更残忍?而且这颗生命之星的陨落是我一手造成!
小琼还在我的身旁,它不再蹲着,不再像沙上凫雏傍母眠那样蹲着。而是躺着,就像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那个样子。我给它理了理绒毛,我给它整了整衣装。
我取来一个大大的透明塑料瓶,把小琼放好,捧到一楼的花田里,埋在那棵它曾经绕着跑过的栀子花丛下。按照“墓”的本意去处理,墓而不坟。黄土一抔,平平整整。
城里的月光,请把清辉洒满它的身旁。六月的栀子花,请为它留下沁人的芬芳。小琼,你用生命告诉我,美好的时光真的来不及珍藏。小琼,我会替你戏水,因为你会永远活在某个人心中的某个地方。
《窗下有座小墓》
2016.6.11
(作者 崔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