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生物医学史上最让人「喜闻乐见」的故事。
马歇尔和他的菌液必有一席之地。
1985 年，为了向世界证明他的理论，马歇尔怒干了一瓶菌液，并因此感染了急性肠胃炎。「立竿见影」的效果终于让学术界相信，细菌是导致溃疡的重要原因。这种细菌，就是现在人尽皆知的幽门螺旋杆菌。马歇尔的壮举，帮助他赢得了 2005 年的诺贝尔医学奖奖，也成为了一段佳话。其实在他「怒干菌液」的几十年前，一名叫约瑟夫・戈德伯格的美国医生，为了证伪主流的传染病理论，不仅自己「怒干热翔」，还要求自己的妻子和助手一起服下由粪便与尿液制成的药丸。十八世纪上半叶，Don Gaspar Casal 在西班牙的田野间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疾病。当地的农人总是莫名的出现皮屑、皮肤炎症状。随着大量皮屑的脱落，患者还会经历腹泻，并慢慢出现痴呆症状。如果症状在一定时间内没有好转，患者将很有可能在 4-5 年死亡。这种名为糙皮病的疾病，也因为皮肤炎（dermatitis）, 腹泻（diarrhea）, 痴呆 （dementia）与死亡（ death）这四种典型的症状，被后来的美国人称为 4D。这种病自出现后就阴魂不散，随着欧洲人的航行到达了大洋彼岸的美洲，开枝散叶。在二十世纪初期，仅美国的南卡罗来纳州，就出现了超过 3 万例的糙皮病患者，并造成了 40% 的患者死亡。短短三十三年内，美国共有三百万人「感染」糙皮病，至少有十万人因此丧命。之所以说「感染」，是因为在当时，糙皮病被广泛地认为是一种传染性疾病。糙皮病流行的地区往往是依赖农业的地区，而患者大多与玉米脱不开干系。长期种植玉米的阿尔卑斯山地区就是糙皮病的高发区。更可怕的是，玉米种植业推广到哪，糙皮病就跟着到哪。所以，尽管主流医学界没有找到病原，但还是认为玉米中存在某种可怕的病毒，并导致了糙皮病。出生于匈牙利的约瑟夫，在举家移民美国后，于传染病领域耕耘多年，并获得了极高的声誉。
约瑟夫・戈德伯格，图片来源：NIH
早在 1902 年，年仅 28 岁的约瑟夫就开始在传染病领域崭露头角。通过在墨西哥，波多黎各，密西西比州等地方抗击黄热病，约瑟夫名声大噪。他也因结识了美国南方联邦总统杰斐逊・戴维斯的侄孙女，成就一段佳缘。随后，约瑟夫加入华盛顿卫生实验室研究伤寒，并在德克萨斯州爆发登革热后被派往前线抗疫。约瑟夫在对抗传染病的过程中，也因感染黄热病，登革热与斑疹伤寒的「英雄壮举」为人所津津乐道。约瑟夫在对抗白喉与麻疹的战役中也颇有建树，完成了几个突破性的发现。所以，当糙皮病这种人们认知中的「玉米传染病」开始肆虐时，他也自然而然成为领导这场「战疫」的最佳人选。可当约瑟夫前往发病率极高的精神病医院、孤儿院与纱厂进行调研后，他发现了这种「传染病」的不寻常之处。尽管一所精神病院中有着上百名的糙皮病患者，约瑟夫发现糙皮病患者全都是精神病患者。每天与这些患者接触的医生与护士却无一人患病，这让对传染病颇有造诣的约瑟夫非常纳闷。因为如果正如主流学术界认为的一样，糙皮病是一种传染病的话。那么不应该只有特定人群与工种的人患病。那些在同样地方工作，地位更高的人一样会被传染。唯一的解释就是，糙皮病不是一种传染病，造成它的真凶「另有其人」。为了证明他的猜想。他开始向孤儿院的孩子提供充足的食物。新鲜的肉蛋奶与蔬菜奇迹般地使得孤儿院中患病的孩子开始恢复，而那些获得健康食物的孩子，也从未「感染」过糙皮病。所以，约瑟夫开始认为糙皮病是一种饮食相关的疾病，而非传染病。可这种理论对与那些早已习惯「玉米病毒说」的人来说太过前卫。约瑟夫很快受到了大量主流观点的抨击。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与科学，约瑟夫说服密西西比河州激进的政府，让囚犯自愿参与到人体实验中来。作为报酬，志愿者可以获得特赦。在 11 名只摄入玉米的志愿者中，有 6 名在 5 个月后患上了糙皮病。仅有一半人患病，不仅抨击了「玉米病毒说」，还证明玉米饮食是导致糙皮病的重要原因。这个实验结果很快获得大量的赞誉，有同行呼吁对约瑟夫进行诺奖的提名。可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实验买账，一些学者依旧质疑这个实验。
学术大佬顶刊质疑约瑟夫，图片来源：JAMA
当约瑟夫的论文在医学顶刊 JAMA 发表后，大名鼎鼎的纽约研究生医学院院长 W. J. MacNeal 在 JAMA 发文质疑约瑟夫的结果。另外一些医生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实验是一个惊天大骗局。约瑟夫对于同行的抨击非常的生气，但他从未放弃过说服他的对手。为了让所有的反对者「投降」，约瑟夫开始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实验。他从糙皮病患者的鼻子与喉咙中取得的分泌物，将这些分泌物放入自己、自己出生名门的妻子，还有助手的鼻子与嗓子中。为了保证感染的彻底，他还往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受试者」体内注射了来自患者的血液。
约瑟夫的妻子 Mary Farrar Goldberger，图片来源：NIH
也许约瑟夫觉得还是不够彻底，他找到一名有腹泻症状的患者，刮下了一点皮肤炎处的皮屑，并混合了患者的尿液与液体粪便，制成小丸。约瑟夫夫妻二人与助手，都服下了这种恶心至极的「药丸」。在这个实验中，约瑟夫几乎设计了人类当时所知的一切传播途径。如果糙皮病能够传染，那么以约瑟夫夫妇为首的几个志愿者，都难逃厄运。与此前约瑟夫三次感染他所研究的疾病不同，这次，约瑟夫没有重蹈覆辙。这次壮举，让约瑟夫打了所有反对者的脸。糙皮病不是传染病这个理论，也终于被主流学术界完全接纳。约瑟夫的壮举，直接改变了后人对糙皮病的研究方向。比起马歇尔的「坑自己」，约瑟夫连自己的妻子和助手都没有放过。也许，我们还没有作出伟大的发现，正是因为没有愿意为我们甘愿做小白鼠的「另一半」。调侃归调侃。约瑟夫在作出这个划时代的发现后，并没有像马歇尔一样的好运来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在约瑟夫去世 8 年后，他的后继人 Conrad A.Elevjhem 终于找到了导致糙皮病的真正原因，那就是缺乏维生素 B3。糙皮症也因为维生素 B3 的别称 -「烟酸」，被人称为「烟酸缺乏症」。如果约瑟夫没有早逝，他很有可能早于马歇尔，成为第一个因为「怒干病原」而获得诺贝尔奖的医生。
约瑟夫的诺奖提名，图片来源：诺奖官网
在诺贝尔奖的官网上，我们可以看到约瑟夫总共被提名四次，最后一次是在他去世的 1929 年。而 1929 年的诺贝尔医学奖，正好颁发给了两位发现了维生素的学者。如果约瑟夫没有在 55 岁的时候离开人世，那他将有很大的概率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尽管约瑟夫的人生留下了遗憾，但他的坚持与勇敢，让无数人免于烟酸缺乏带来的疾病困扰。也让人类离真理更近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