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新 | 拼食与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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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什么东西都贵,做个“拼拼族”也没有什么不好,比如拼车、拼卡、拼书、拼租。就连我们出货淡季,司机都想到了拼装,最多时拼了五家,竟然还高高兴兴上了路,这在繁忙时是想都不敢想的。可见“拼拼”真的出人意表,超乎想象,降低成本,资源共享,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妥。在我们码头附近,有一家餐馆,每次就餐时,都可以看见很多码头工作人员和拉货司机一样,大拼特拼,拼了个不亦乐乎,看势头还会将拼食进行到底的。欣赏他们的AA制,认为拼食确实可行并行之有效。
可是我们却还是“一国两制”,吃饭始终是个大问题,自从每个月发放五百元伙食费后,我们几个人就不再由我买单报账,大家吃饭也就自由支配,货不多时,也难得凑合在一起,生意兴隆时,大都由司机请了,今天你,明天他,倒也揩了不少油水,吃得大快朵颐,问题是,不是每顿都有人请的,这在买单时就会出现尴尬,每每这时,都由我挺身而出,最终皆大欢喜,久而久之,就有同事认为由我买单天经地义,往往于酒足饭饱后,嘴一抹,闪人,留下我来收拾残局,本来想拼食的,一不小心就给人“蹭”了,自己蹭了司机十天的饭钱,被同事只蹭了三天,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就回到了解放前,长此以往,那我也就变成了布袋和尚——说不得,有的人还会隔三差五的意思一下,有的人吃顺了,连个感谢的话都没有。自己厚着老脸,充分享受了别人的资源,而自己的资源却在三五次慷慨中消失殆尽。
所以有一次饭毕,我就不顾情面,直言不讳的挑明,大家都是打工的,都是拿老板薪水的,而且我的负担最重,上有老,下有小,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做什么“付翁”,可是就有人真的会装,说什么这也不知,那也不晓,以为我在打总,一齐给予报销,事实上,那天决定分食的会议他就有参加,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比我要年轻多了,却比我健忘。说到后来,竟然让我记好就餐的帐,到时一并算还,吃都吃了,还做啥劳什子流水账,权当奉献拉倒。本意是想和他们拼食,没有想到蹭饭来了。
拼食是新近兴起来的,而蹭饭历来是有传统的。
因为苏东坡烧得一手好菜,他的高邻黄庭坚(号山谷道人)就经常来蹭饭揩油,有一次学士心血来潮,亲自下厨烧好一条鱼,黄庭坚闻香而至,学士来不及收避,只好将鱼放在橱顶。黄庭坚佯装不知,就问学士的姓氏怎么样的结构,学士不虞有诈,顺口就说:苏者,草头下左鱼右禾,道人又言:鱼放在右边怎么样。学士答曰;也可。道人紧接着问:那放在上面行不?学士道:哪有鱼放上面的道理?黄庭坚指着碗橱顶,笑道:既然子瞻兄也知晓这个道理,那为何还把鱼放在上面?!一向才思敏捷的苏学士,只好端鱼待客,可是他们既是高邻,那当然是算不得蹭饭的。就算是蹭也算是蹭出了文人之间的一段诙谐。
无独有偶,宋朝名相吕蒙正少时饥寒,与老母相依为命。有一次过年,因为没有钱,就赊欠了一只猪头,猪头都炆熟了,可是另一家却给了现钱,屠户追上门来,硬是要走了猪头,世人嘲笑吕蒙正:“可怜可怜真可怜,炆熟猪头要现钱。”
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三餐无继也很正常,在流落留城(今沛县魏庙镇境内)时,就经常去附近的庙宇里,蹭些斋饭,每次听到寺院的钟声,就赶去吃食,方丈慈悲,又见他聪明伶俐,才高八斗,也就默许,供他饭食。可是阎王好说,小鬼难缠,撞钟的小沙弥眼红,生了嫉妒,悄悄地将饭前撞钟改成了饭后撞钟,这就是“饭后钟”的典故。
当吕蒙正听到钟声赶到寺院时,饭菜已罄,终不得食,反遭群僧戏笑。吕蒙正奋笔写下了“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正欲一挥而就时,闻听方丈咳嗽声,想起方丈的恩惠,吕蒙正顿悟,这仅仅是几个小僧的恶作剧。
遭此屈辱,吕蒙正知耻后勇,勤学苦读,终于进士及第,若干年后,竟成北宋一代名相。
一日故地重游,老方丈业已圆寂,执掌寺庙的主持恰恰是当年撞钟的小沙弥,闻听吕相谒寺,诚惶诚恐,慌忙将吕相以前题字精装细裱,碧纱笼罩,并恳请吕相续题。吕蒙正想起前尘往事,感慨万千,遂以前唐王播两句绝句:“二十年来尘扑面,而今始得碧纱笼”作续,满院僧众大惭。吕相蹭饭倒蹭出了一出励志经典。
也还是在宋朝,颜查散在投亲赶考途中,就被一个落魄的姓金的书生仅蹭了三顿饭,就当了御寒衣服换了酒钱,气得随行书童雨墨直言相公书呆子一个,可是颜相公自有慧眼,先于穷途得金生百金之赠;后于含冤负屈,行将斩首时得金生周旋之助。可也算得蹭饭蹭出了奇迹,要知那金生究竟何许人也,乃是大名鼎鼎的五鼠之一——锦毛鼠白玉堂。一饭觅良友,顿为莫逆,遂成千古佳话。
在码头,我既没有高邻,也无良友,我志浅才疏,更不具慧眼,只是典型的小市民一个,天天要为五斗米折腰的,被人蹭饭始终耿耿于怀,而再想到拼食,也自然畏之如虎,望而却步。可有的人就是天生属蚂蝗的,整天就想粘着你,想叉开吃饭时间还不行,有一次我的菜都炒好上桌了,他还要端盘菜,拿瓶酒要与我对饮,我只好草草了事,他说他一起买单时,我偏说我的单买好了,请他自便,好在饭店老板知道我的犟驴脾性,也着意帮我圆了谎。
前天晚上去镇上办事,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两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喊着大哥,说她们两一天都没有吃饭,让我帮帮她们,弄点什么吃的,这里没有牧童,也不会遥指杏花村的,但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就将她们指到了我们常去的饭店,说好等我办完事就回来给她们买单的,丰俭由人,自点自便,恕不奉陪,到我去饭店就餐时,饭店老板还说我的两个亲戚很实在,就点了两三个素菜,却都吃了三大碗米饭,才用了区区三十元,而我却也懒得解释,虽然也就少抽了两包烟,但是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何乐而不为?就算是被人家忽悠了,我也不会有懊恼的感觉,毕竟我碰到这样的事情并不多,如果真的帮助了人家一把,则善莫大焉。
我到底不是个吝啬鬼,却也不想效仿战国时期的孟尝君、信陵君。突然就想起了孔乙己,按说人再落魄时,也会有一两个迂腐的朋友的,为什么总见他一个人穿着长衫,就着两个胡豆站着喝酒的,想来他也是被人家蹭饭蹭穷蹭怕了罢,也许鲁迅先生没有被人蹭过,是以体会不到孔乙己也有孔乙己的苦衷。而对于那些不懂珍惜、手心向上的人,做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又有何妨?
从此,在码头附近的饭店,就多了个类似如孔乙己式的人物,虽然不是穿着长衫,但鉴于饭店空间狭小,有时也是需要站着喝酒的,既不拼食,也惧怕人家蹭饭,一盘小菜足矣,至于旁人旁桌,于我何干?你拜你的佛,我烧我的香,你吃你的肉,我喝我的汤,有什么关系呢?有《西江月》为证:
不嫌粗茶淡饭, 何须色形味香。自斟自饮自开怀,无拘无碍最好。
忙时偶有聚会,闲暇再度分开。哪个计较和安排,独来独往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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