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勒头,松紧皆在指掌间
(摘自2011年2月16日《文汇报》)
上周末,逸夫舞台上演文戏《锁麟囊》。对盔箱师傅杜家霖来说,这一晚的活儿轻松,“像玩儿一样”。倘若演的是武戏,阿杜可就不轻松了:身在后台,心却总被拴在台上,得空便站到台侧盯一眼,一场戏下来,手心里全是汗。万一这场有演员在台上“丢盔卸甲”,阿杜会连觉都睡不着。
35年前,20岁的杜家霖在上海京剧院烧锅炉。那会儿,传统戏解禁,一出出恢复上演,剧院突然发现后台少一个管盔箱的。一纸调令,杜家霖离开炉台走进后台,傍起角儿,当上了盔箱师傅。
盔箱,是梨园界的行话,是专门管理盔头箱的一个工种。演出时,盔箱师傅负责为演员勒头,戴上盔帽、髯口、翎子等。干这行的,多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因为已不适合唱戏,就转行到后台,做这傍角儿的营生。
当年全身心烧锅炉的杜家霖,人在京剧院里,于京剧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哪个是王帽、哪个是草王盔,全然分不清。好在有师傅口传心授,自己勤奋操练,才逐渐站稳了脚跟。这一站,就是35年。回首这35年,杜家霖直感叹:“这饭碗,不好端!”如今的阿杜师傅,技术一流,松紧的分寸全在指掌间。坐在化妆镜前勒头、戴盔帽时,名老生李军常对他说:“有您在,我放心。”
勒头,三个步骤都得松紧有度
勒头,是标准的技术活。勒好了,演员上台一亮相,嗬,精气神十足,观众看着喜欢,演员演着也来劲。勒不好呢?演员就容易在台上“丢盔卸甲”,下了台,难免发通牢骚。勒头师傅的技术,不仅关乎演员扮相的俊丑,还直接影响演出效果乃至成败。
杜家霖只给戏里的男角勒头,一般分3道步骤:先是放网子,然后缠水纱,最后戴盔帽。根据角色需要,先后还得戴上鬓发、绸条等。
放网子。网子就像一顶黑色的帽子,两边有长长的带子。网子怎么放?老生与花脸放的位置不同。相比老生,花脸的网子要放高一点,以便露出勾画过的脑门。放好网子,拎起两根带子卡住演员的眉梢,用力提,然后沿脑袋缠绕,演员立即剑眉上扬,眼睛炯炯发亮。京剧演员演戏,特别讲究眼神的功夫。头勒得漂亮,演员上了台,眼睛特别有神。
缠水纱。水纱是一条黑色的、两掌宽的纱布,用之前,盔箱师傅将它浸泡在红茶里,一次次浸、洗,直到黑色不会轻易掉落。缠的时候,盔箱师傅再次将水纱浸水、捏干、拉直。抖水纱,又是一个技术活:水纱不浸水,必然不挺直;若太湿,水珠往下滴,会染黑演员的白色护领。缠水纱时,阿杜先在演员脑门上勒出一道漂亮的“月亮弯”,然后一圈绕到脑后;这时,如果角色需要,可以在两侧放上鬓发,水纱再绕一圈把鬓发固定住。
戴盔帽。盔帽大约130多种,有软硬之分。硬盔有九龙冠、凤冠、王帽、侯帽等,软盔有小生巾、相巾、帝王巾等。从放网子到缠水纱再到戴盔帽,每一个步骤,盔帽师傅都得松紧有度。盔帽勒得太松,容易掉落;盔帽勒紧了,而里面的网子勒得不够紧,照样出问题。阿杜拿起网子,将它戴在记者头上:“你看,如果网子不勒紧,外面戴着的盔头一紧,就会一把抓起网子和水纱,网子肯定会从头上脱离,演员一旦做出剧烈动作,盔帽必掉无疑。”
每逢演武戏,手心里总捏把汗
盔箱师傅勒头时的手劲,很有讲究。演员演文戏,不必勒得太紧。太紧了,缺少功力的演员容易四肢发麻,甚至恶心呕吐。上演武戏,必须给演员勒紧头,否则,开打、走吊毛、摔僵尸,盔帽极易掉落,行话称“掭头”。
勒头勒了三十几年,还会“马失前蹄”吗?杜家霖说,当然会。所以,每逢演武戏,他总格外小心。
勒头,对演员而言,也是需要慢慢修炼的功夫活。阿杜说:“没个三年五年,一般演员过不了勒头这道关。”有一次,记者在上海京剧院排练厅看一个青年演员汇报演出《投军别窑》,不想戏演到一半,演员竟一把抓下盔帽,连网子、水纱一并摔掉,光着头继续。戏一结束,他向评委哭诉:“这头勒得太紧,实在受不了了。”可见,演员要想经受住这三道“紧箍咒”,非得苦练基本功。也因此,青年演员每逢勒头常常讨饶:“杜师傅,可以了。”阿杜嘴里答应着,手里却总是再紧一紧。演完戏,常有年轻人向阿杜半嗔半怨:“您可把我给勒死了。”
成熟的演员尤其名角,不一样:“名角儿到底舞台经验丰富,他们也爱惜羽毛,知道要勒多紧。”
当然,遇到名角演武戏,阿杜勒头时还是要“再紧一紧”。有一回,老生李军演《野猪林》,他扮演的林冲要头戴甩发上场,在“白虎节堂”一场,还要使劲甩发,以示蒙冤受屈。阿杜说,这甩发的网子,是必须加倍勒紧的。一般盔帽里面的网子,多用棉布制作;而演员甩发时用的网子,由于外面不再戴盔帽,因此用棕丝织成,仿似真发。棕网容易滑落,阿杜就在里面加垫一层棉布,勒的时候多加几把劲:“这几把劲加下去,我知道肯定不会'掭头’了。”不过,演员可受了苦。戏一结束,李军趴在桌上直喘气,根本没法像平常那样自己一把脱下头上的棕网和水纱,只能让阿杜帮忙,把水纱一层层松开、解下。
3年前,阿杜突然发现自己体力下降。给文戏演员勒头,还能勉强对付;要是演《雁荡山》这样的大武戏,一人独对几十名武戏演员,就招架不住。好在,阿杜跟前有个年轻的徒弟马锐,每逢演武戏,勒头的活儿就交给他做,自己在一旁把关。
“上世纪80年代,童祥苓率领'改革团’走南闯北演戏时,这盔箱可是我一人独挑的。”看看一旁忙碌的马锐,杜家霖憨厚地笑起来:“英雄不提当年勇,徒弟技术不错,我可以放心交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