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病顺其自然说
医病顺其自然说——陈修园
病人之吉凶祸福,寄之于医,医者之任重。然权不操诸医,而操诸用医之人,何也?人有大病,庸医束手无策,始求救于名医。名医入门诊毕,告以病从何来,当从何去;得那一类药而增剧者何故,得那一类药除去那一病,而此外未能尽除者何故;病势虽觉稍愈,逾一二日仍作,或逾一二日而更甚于前者又何故。一一为病家说明,定其如此救误,如此温清攻补,如此按法立方,服药后必见出何证,又见出何证则可愈,预断其愈于何日何时,病家能一一信其言而不疑。且架中不藏《本草备要》、《医方集解》、《万病回春》、《本草纲目》、《东医宝鉴》、《冯氏锦囊》、《赤水玄珠》、《薛氏医按》、《景岳全书》、《石室秘箓》、《辨证奇闻》、《临证指南》之类,又无强不知以为知之亲友与依阿两可素称果子药之先生,朱紫不乱,则名医得以尽其所长。伤寒卒病二三日可愈,最迟亦不出十八日之外;风痨臌膈一月可愈,最迟亦不出三月之外。否则病家疑信参半,时医犹可勉强从事,俟其病气衰而自愈;若以名医自命者,断不可肩此重任,反致取怨败名。余因热肠而备尝其苦,凡我同志,可以鉴此前车。今之方技家,恃在口给,见有同我者引之,互相标榜,逊我者亦不却之,临深为高。至于穷《本草经》,读《灵》、《素》,法仲景,其立论为耳所未闻,其治效又目所仅见,遂谦让曰:我不能如此之神,亦不能如此之偏以取胜也。若辈造此“偏”之一字,任令法高一丈,其奈魔高十丈。且谓古书不可以今用,即于多读书处谓其偏,起死证而生之,即以出奇入险目其偏,以致病家先入为主,广集不偏之医,历试罔效,不得已始延为破釜沉舟之计,究竟终疑其偏。麻、桂、硝、黄,则曰汗下之太过也;姜、附、芩、连,则曰寒热之太峻也;建中、理中、陷胸、十枣,则曰补泻之不留余地也。滋水之地黄,补元之人参,用应多而反少;日食之枣子,至贱之甘草,用应少而反多。此等似是而非之言,更甚于恣肆不伦于理之言。知几者正可以拂衣而去,乃犹曰病尚可为,不忍恝然而舍之。此虽活人无已之心,而疑事无功,未能活人,且以误人。盖药之所以流行于经络脏腑,内外无有不到者,气为之也。气不自到,心气主之,胆气壮之也。彼既疑我为偏,一见我之用药,又出于意想之外,则心气乱。《内经》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又云:主不明则十二官危是也。不独心气乱,而且胆气亦因之而怯。《内经》云: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又云:十二经皆取决于胆是也。药乃草根树皮及一切金石之钝物,原藉人之真气以流行,今心气乱而妄行,胆气怯而不行。如芩、连入口,其寒性随其所想而行,旋而皮毛鼓栗,而寒状作矣;姜、附入口,其热性随其所想而行,旋而心烦面赤,而热状作矣。凡此之类,不过言其大略,不必淋漓痛切而再言之。其中之所以然者,命也,我亦顺其自然而已矣,又何必多事为。凡我同志者,能以余为前车之鉴,则道愈彰,而活人愈众。
陈修园
清代医家学(1766-1833年)。名念祖,字修园、良有,号慎修,福建长乐人。幼时家贫,攻举子业,并兼习医学。尝随泉州名医蔡宗玉(茗庄)学医,颇有心得。尝于京师治愈一偏瘫患者而誉满京师,后尝任内常救治疾病。后归里于嵩山井山草堂讲学。平生著述甚丰,其医学思想皆本自《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撰成《金匮要略浅注》、《金匮方歌括》、《伤寒论浅注》、《伤寒医诀串解》、《神农本草经读》。于仲景之学,他反对错简论,其治学严谨,力求以“深入浅出,返博为约”,“由浅入深,从简及繁”,致力于医学之通俗化,著有《医学三字经》、《医学实在易》等,为初学门径书,流传极广。其他著作尚有《灵素节要浅注》、《女科要旨》、《神农本草经读》、《时方歌括》、《十药神书注解》。后世将其医书合刊为《南雅堂医书全集》或称《陈修园医书十六种》;尚有《陈修园医书》二十一种、六十种、七十二种等等。其尊经崇古思想较深,对张景岳、李时珍等著名医家,均有激烈之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