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奶奶和我河北赵淑珍 / 四六文摘

散文‖奶奶和我

□ 河北赵淑珍

我最亲的奶奶离开我整整二十三年了。二十三年里奶奶慈祥的面容时常在我思念的泪水里浮现出来。

一九一一年，奶奶出生在一个中等阶层的大家庭。自幼受着良好的教育。她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她不善言辞，从不絮叨，更不与人争论。

奶奶有一双仙女般的手。不论是衣服，鞋子，还是上面的花草等都是奶奶自己画，自己裁剪，自己缝制，自己绣。炕上铺的油布是奶奶自己精心制做的，记得上面的荷花、鸳鸯，鱼都栩栩如生。

奶奶爱利落，家里用的针线、剪刀、尺子等没有收纳的工具，奶奶就把用坏的麻绳剁碎与土混合成泥，再用脸盆做胚子拖成一个泥盆，晒干后，糊上两层花纸，一个好看的收纳盆就做成了，经济实用。

奶奶八岁那年感染了天花病毒。在炕上一躺就是半年，险些丢了性命。就是因为这可恶的天花，改变了奶奶的一生。

奶奶十八岁那年，由她的爷爷做主嫁给了一位不知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爷爷。婚后第二年生了我的父亲，三年后又生了我的叔叔。奶奶说我的爷爷挺体贴她的，日子过的还好，生活还算富余。

一九三七年日本帝图主义发动了侵华战争。在我中华大地上到处烧杀抢掠。当年的农历八月十八，日本鬼子闯进我们衬，杀死了我们村三十七口人，我的爷爷就被害于这次扫荡。那时我的奶奶仅二十六岁，我的父亲才七岁，我的叔叔只有四岁。

一位缠过足的小脚女人失去了丈夫，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怎么生活下去？白天当着孩子不敢掉泪，晚上看着两个孩子心如刀割，每夜以泪洗面。奶奶的母亲心疼女儿劝奶奶另嫁，奶奶不肯，不肯让两个年幼的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再失去母亲。奶奶横下一条心，自己再苦再难也要把两了孩子抚养成人。自那以后奶奶没掉过眼泪，有的只是刚毅的骨气。她带着两个孩子春种，夏管，秋收。别人干的了的我也能干。半天活下来两腿和脚就像在火上烤着似的，特别是因缠足折在脚掌下面的四个脚趾头都磨出了血，双手都起了水泡，胳膊疼的不敢动。扶耠子、耧是有一定技巧的，不止是扶着，还要掌握上下左右的平衡。一不小心就会铲着前面的人（有钱人家牲口拉，穷人家人拉）。种子虽然种到地里了，由于没有掌握播种的技巧，所以苗出的不全，长势不好，收成更是可怜。收秋时，别人都是用车，而奶奶只有背筐。为了节省粮食，娘仨农忙时每天吃三顿饭，农闲时每天只吃一顿饭，早晨晚起，晚上早睡。一年四季不点灯，衣服更是补丁上面加补丁。后来在天津做事的娘家哥哥把他们接到天津，我的父亲做了童工，学赶大车（骡马车），我的奶奶和叔叔就做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没活的时候就去乞讨。日本人占领天津后，奶奶和两个儿子就回到了家乡，日子更加艰辛了。大年初一吃了一顿纯萝卜馅儿的饺子，两个孩子就很开心了。奶奶说日子再苦，只要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心里就很甜，很踏实。

就是在这艰苦的日子里，奶奶不但学会了扶耠子扶耧耩地，开苗，锄地，扬场簸簸箕等一些农活，还学会了用麦秸掐辫子和制做装食物的工具，以及用高粱杆制做盖帘和篦子等手艺活。这些物件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钱就能解决火柴，食盐和针线的问题。另外，奶奶还掌握了抹房，脱胚的技术。奶奶说：“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鸟，好日子总会来的”。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穷人的好日子真的来了。我的父亲学了木工，我的叔叔学了瓦工，兄弟俩都成了手艺人。几年后，我的父亲成家了，奶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九五四年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本应是让全家人高兴的事，谁料我出生三天母亲就病了，多方医治无效，十几天时母亲就撒手人寰了。看着襁褓中的我，奶奶千般的痛，万般的愁。痛的是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愁的是不知道我可以吃些什么。情急之下，奶奶决定把自己的奶打下，于是就吃了打奶的偏方，结果奶没打下来，自己一头乌亮的头发都掉光了。紧接着给我找奶母，因奶母不来我家住就没成。随后奶奶又买了羊，想让我吃羊奶，但听人说女孩子不能吃羊奶，就又没成。这时，有人告诉奶奶给我做白面糊糊喝，奶奶如获真传。就按人家说的先把白面做成馒头蒸熟晾干，再切成片上锅烤黄后用碾子碾成粉再熬糊糊。这样的糊糊孩子喝了不上火。我就是喝着这样的糊糊一天一天长大的。

夏天晚上，奶奶给我熬糊糊被蚊虫叮咬的全身都是疙瘩，冬天奶奶怕我冷就把我装进她的裤兜里合衣睡觉。在奶奶万般精心的照料下，我一天比一天壮了，奶奶揪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我的童年是快乐的。奶奶给我的爱是无微不至的。记得我得腮腺炎时，奶奶几天几夜不睡觉。我和小伙伴们玩跳方格找不到“钱儿”了，就砸了家里的一个瓦盆，取了一块做了“钱儿”，奶奶也没批评我。我跟奶奶说，听别人说兔子肉都是瘦肉好吃，奶奶二话没说就把她养的用来卖的兔子给炖了。冬天下雪天，奶奶为了不让我出去玩，就给我做好多好吃的零食，有用鸡蛋和面粉做的嘎巴、用豆子炒成的料豆、玉米炒的爆米花，最好吃的是炒红薯干，又脆又甜。可我吃完了趁奶奶不注意还是溜出去玩雪了。手冷了回到家，奶奶也没有批评我，仍是二话没说就让我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贴到她的肌肤上。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凉，以致奶奶当时身体哆嗦了一下。自小，我就爱看戏，只要有搭戏台唱戏的，就让奶奶带我去，人太多，去不了前边，奶奶就让我坐到她的肩膀上，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唱戏的不走，我就不走，想想当时我也已经四五岁了，体重算起来也二三十斤了。奶奶就这样，宠着我，爱着我。

我小时候就是一只跟屁虫。奶奶到哪，我就到哪。为此，乡亲们给我起了个绰号“脚尖不离脚后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睁眼时看不到奶奶就放声大哭，直到奶奶出现在我面前。

我上小学了，奶奶每天在过道口等我放学。我在邻村上中学了，奶奶每天在村口等我放学。我上大学了，奶奶还让我叔叔把我送到学校里。

为了我花钱方便，奶奶养鸡、养兔子、养羊、打草、拾枸杞、用麦秸掐辫子。奶奶为我做的一切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当时就想等我有钱了，一定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我大学毕业后自己要求回到家乡，这样我就可以每天和奶奶在一起。参加工作了，上白班时晚上回家，上夜班时白天回家。发工资了，我把人生赚到的第一桶金第一时间交到了奶奶手上。单位食堂做好吃的了，我买了就给奶奶送回家。有一年我家要盖新房了，奶奶就把我每月给她的钱让我交给我的父亲。原来我给奶奶的钱她老人家一分也没花啊。现在这是让我为父亲分担一份担子，为家负起一份责任啊！奶奶就是这样，凡事都为我想到了。

一九七七年的夏天，叔叔因急性心肌梗塞离我们而去了。奶奶陷人了极度悲伤中，一天哭闭气几次，几天不吃不喝，看意思是想随叔而去。我们所有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大家轮班守护着奶奶。一天晚上，奶奶用呆滞的眼神看着我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我扑到奶奶身上哀求地说；“奶奶，我不能没有你。”祖孙俩就这样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我知道奶奶的泪水里有失去儿子剜心的痛，有养育儿子艰辛的痛，有生活苦难的痛，还有不舍我的痛。为了我，奶奶坚强的活了下来。

我结婚有孩子了，奶奶给我带。我们住在单位的防震房子里。虽说居住条件不好，但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就很开心。

一九八二年的启始，我的父亲因肝癌也离开了我们。奶奶痛哭了一场后，变得异常的淡定，每天看护着我的女儿，家里来客人也打招呼，每顿饭也能吃点，奶奶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没有底，提心吊胆，生怕奶奶有点什么事。过了几天，我父亲的事办完了。奶奶看我每天神情紧张的样子，就对我说：“如果没有你，我想个什么法也能随你爸去了”。

奶奶对我的爱太深太深了。为了我她老人家忍受着摘心的痛。奶奶，您的恩情孙女我怎样才能报答？怎样才能报答？从那时起，我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因此，凡是奶奶爱吃的我都买给她吃。螃蟹、鱼、天津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火腿、北京全聚德烤鸭，不爱吃的买给她尝一尝，让她知道是什么味儿的。说起烤鸭还闹了笑话。九三年去北京学习，在前门外正宗全聚德烤鸭店买了一只烤鸭。买的时候看到工作人员给了烤鸭后又给了一些小薄饼和甜面酱以及切好的葱段。当时也不敢问这些东西是怎么个吃法。怕被人笑话，回家后我们就像吃烧鸡一样吃的。

奶奶喜欢穿自己做的老式衣服。上衣偏襟，扣子是盘疙瘩的，裤子是折裆的，所以我就买布，奶奶自己裁剪，我给缝纫。鞋袜就都是买的了。

奶奶是明事理，有恩必报的人。有一次给奶奶买了一双天津老美华的皮鞋，小脚的，牛筋底．皮子很软。整双鞋都很轻。奶奶看了看没舍得穿就送给我的四奶奶了。理由是，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四奶奶四爷帮的最多。我小时候吃四奶奶的奶也最多，因四奶奶家的三叔比我大一岁，他能吃饭了，所以奶就是我的了。

奶奶还告诉我们，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全村人都帮过我们，我们要知恩报恩，不管村里人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一定帮。

奶奶从六十多岁时，到冬天两腿就总是凉的，整宿的暖不过来，我叔叔每天下午就把炕烧热，把奶奶的被褥提前铺好。可奶奶躺下，当时暖不过来，所以我就每晚横在奶奶脚的那边睡。每晚把奶奶的脚搂在我的怀里暖着。后来我的父亲在外地给奶奶买来了热水袋。再后来我给奶奶又买了电褥子。为让奶奶白天穿的也暖和舒服，开始买了太空棉给奶奶做棉裤。那时都说航空人员才穿太空棉的衣服了。但做好后奶奶穿着不是很舒服，一活动总有声音。我就又给奶奶买了羽绒的。奶奶说穿上扎的疼。随后买的狗皮的，奶奶说皮子太硬，穿上小腿回不了弯。我就又托人在内蒙买来的山羊皮的，奶奶说山羊皮的太重，走路累。听人说小羔羊的皮子轻，我就买了，奶奶说上面羊毛少，不暖和，我又托人在新疆伊犁买来的剪毛的皮子，因没有裤料就买的上衣料，两个袖子正好做两条裤腿，剩下的，奶奶说留着做坎肩。这回这皮料是真好，又轻，绒还多，穿上特舒服暖和。

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的。

我的奶奶太伟大了！她不仅用一位小脚女人的臂膀扛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还带大了包括我在内的九个孙男娣女和两个外重孙女。我们骨子里都流淌着您的血，个个都像您一样，自尊、自爱、自立、自强。她当年的三口之家，现健在六十六口人。

我的奶奶太坚强了。老天给了她五次人生最大的魔难，她都坚强的挺过来了。

奶奶啊，人生的艰辛有十分，您足足吃了九分；人生的甘甜有九分，您只享了一分。

奶奶，您真了不起！人都说父亲是山，母亲是海。但您既是山又是海。既给了我们生活的依靠，又包容了我们的一切。

在我心里，奶奶那么坚强，她又这么舍不得我，她会跟我好多好多年的。她应该花上重外孙女给的钱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九七年的深秋，奶奶走完了自己八十六岁的艰难困苦的旅程，离我而去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每看到街上有好吃的就买回家，到家后看着东西掉泪。每看到好的布料，小脚的鞋还是买回家，总觉的有一天奶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的。

奶奶是我的全部。没有奶奶的日子我就像丢了魂。

奶奶虽然离开了我，但我总觉的她在冥冥中关注着我。那是奶奶离开的第二年的夏天的一天，早晨吃完饭就熬上了中午要喝的绿豆汤，随后上班去了。中午下班回家，一进过道口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心想坏了，早晨忘了关气炉子了。开门进屋后，小心翼翼的把门窗都打开，再看气炉子的火灭了，关上气炉子，打开锅，里面的绿豆汤都成锅巴了，与锅底隔开鼓成了一个大包，再打开气炉子竟然着火了。

奶奶虽然离开我了，但我还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衣服，她的拐仗，她坐在凳子上坐过的凳子和擦地的拖把，还有她给我做的棉被，我摸一摸就感觉摸到了她的肌肤，捂在脸上闻一闻就能闻到奶奶独有的气味，盖上奶奶给做的被子就感觉奶奶和我在一起，拿起她的拐仗，就感觉她站在了我的面前。看到奶奶用过的拖把就感觉奶奶坐在凳子上擦地。奶奶是位很讲卫生爱干净的奶奶，直到她去世，她身上仍有一股淡淡的万紫千红膏的香气。

奶奶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奶奶在我心中永生。

2020年11月

孙女赵淑珍

部分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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