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人年夜饭上的凉拌莲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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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凉拌莲菜

为“年夜饭-家乡的味道”征文而写

作者 张 清

陕西华州老家的年夜饭总是简单而素淡的，不像其它地方满满一大桌的山珍海味，至少不是我在很多影视作品或图片里看到过的鲜亮、丰富和奢华。很长时间，家乡父老和很多人一样，其实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远远没有达到发达国家那种每餐都吃得起肉类、水果的水平，起码在我成长的年代还没有。

华州普通农家的年夜饭 宋化民摄

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有一次从西安回来，提到他们看见了一车欧美的旅游者。有几个比他年纪还大的男子看着像秦川牛一样健壮，同行的一个见多识广的人指着外国游客说：看，他们腿上的肌肉是“肉蛋结构”，和我们的不一样！从我目前学到的医学知识，也没有看见任何教科书上说过有“肉蛋结构”的人体组织，但我明白，那个长辈是羡慕别人吃的是“肉、蛋”。

当时我父亲单位的食堂一周才做一次荤菜，那可是在县城，更遑论一般的乡下家庭。前几年看到一个很有成就的学长在回忆他的大学生活时说过一句话：四年间，一毛钱以上的菜从没买过！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说他整整四年中，从来就没舍得买过荤菜！因为在八十年代的西安交大，粉蒸肉、肉末炒青菜、狮子头等能吃出肉味的大锅菜是三毛钱一份，条件更好的同学可以去买小炒，六毛钱一份！

可惜，整整一代人，在长肉的年纪非常缺肉吃！没肉吃也得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只有吃素。即使吃素，也不是什么都能吃到。譬如过去能吃上鸡蛋、豆腐、白面馒头等，就已经相当高级了。

大多数人，过年的时候，都会竭尽所能地奢侈一把，好像一年的努力就是为了吃上几天美食似的，所以年夜饭就很有诱惑。我们的年夜饭，通常会有一些油炸的麻叶（菱形的油炸面食，类似于维族同胞的油炸撒子），加了红糖的糯米饭，不多的肉丝炒菜，烩菜（里面有山药、红苕，白菜、萝卜、粉丝，年景好时还有几块肥肠），辣白菜，饺子，还有一盘凉拌莲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盘凉拌莲菜。

凉拌莲菜 自由飞翔的鸟摄

其实凉拌菜里面不全是莲菜，还混杂有菠菜、大葱、干香椿、生姜等，只所以要强调莲菜，是因为用水焯过的莲菜有一股独特的清香，而且很脆，当时感觉除了肉类，莲菜差不多就是最香的菜肴了。奇怪的是家乡很多地方都种莲藕，可我很少能吃到莲菜，所以年夜饭的莲菜就显得格外珍贵。

我喜欢莲菜的另一个原因是为它内部的窟窿眼眼所着迷，一直就没想明白它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吃莲菜片时，可以用一根筷子穿过小孔挑起来吃，可以转着圈吃，甚至可以抛起来再接住吃，总而言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是任何其它蔬菜都没法比的。另外一点，可能是因为它的特殊结构，就是有了那些窟窿眼眼，凉拌时很容易入味，而且很均匀，让莲菜在一众菜蔬里独领风骚。

最要紧的是，自己妈妈拌的莲菜，有难吃的吗？不信，你到再好的餐馆吃再好的饭，回去再吃一盘母亲拌的莲菜，然后再比一比哪个更好吃。

华州渭河滩上的莲菜地 自渭南日报

吃年夜饭的时候，也是一家人能够坐下来亲近交流的机会。一年到头，埋头劳作的大人，日夜念书的孩子，分别为眼下的生计和未来的梦想打拼，还很少有机会全家坐在一起。正常情况下，夫妻不再争执，兄弟不再斗嘴，一副和谐社会、其乐融融的氛围。就像人们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大过年的，不能说任何“败词”，只能说好听的、积极的、满满正能量的东西。任何负面问题，此刻仿佛根本不存在，或者大家心知肚明，“我知道，我不说！”快乐新年压倒一切。如同杨白劳债主临门，也要“欢欢喜喜地过个年”，有个憧憬，讨个吉利，期盼来年越来越好。

其实在吃年夜饭以前，我的难熬或者有些激动的时刻已经经历过了。民间把岁末称为年关，实在是非常传神。不管大人小孩，想轻松过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从上小学以后，每到年末父亲都会和我进行一次单独的谈话。我猜想他和我两个弟弟也有交谈，只是我们兄弟之间彼此不互相串通、糊弄家长罢了。我从未问过他们，他们俩也没提过，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咱不言传。这个谈话相当于现代公司的绩效考核，全面而严格，不想听的话也得认真听完，忐忑不安、硬着头皮听完了，才算勉强过关，才会轮到年夜饭。

后来我终于当上了父亲，还想模仿一下我父亲的年终考评，找女儿谈谈话，没想到新一代根本就不买帐，就像我母亲那一代人做媳妇时受气，好不容易熬成婆了，更没法扬眉吐气！

时代发展了，人心不古。不管怎样，父亲每年一次的年终谈话，其实对我的成长过程至关重要；谈话以后的年夜饭，更是忘记一切不快的美好时光。而年夜饭桌上的凉拌莲菜，则是美好时光的永恒记忆。

后来到了加拿大，也依然对藕菜情有独钟。有时在超市看到有莲藕，尽管价格高得很变态，也会兴高采烈地买一些，以期寻找家乡年夜饭的味道。

华州九眼莲 自华县志

应该说，莲菜就是莲菜，多少能吃出藕断丝连的味道。但是，此莲菜非彼莲菜。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区别，但肯定和家乡年夜饭的凉拌莲菜不一样。

很多年了，依然怀念大年夜的凉拌莲菜。母亲做的简单、素淡的凉拌莲菜。

张清 2021年1月10日于弗吉尼亚

原文来源：作者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