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一点五十九分泡好方便面‖文/任阶

在十一点五十九分泡好方便面

昨天爷爷眼睛突然充血，我爸便开车带爷爷去了医院。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早就坐不住了的爷爷终于说要出去放风抽支烟。一家人就这样看着，早起连一口水都没喝的老爷子坚定地走出医院大门，掏出根“红河”就着风抽进肺里——走的那几步路有一半真的都是拐杖的功劳。在那之后，爷爷居然还吭哧吭哧笑了：我可真幸福，我在想《肖申克的救赎》名场面的同时有了股被耍的幸福。

爷爷好像“小”了，不懂事了，忽然地。

我从不期待那股生我长我的力量，在对待爷爷时会留下同样的情面。这是爷爷亲自教我的第一课——当时他的“愿望”是把自己泡在酒缸里，把世上该喝的酒都喝完，等车。等的是什么“车”当时没弄明白，弄明白后我自然从不敢提起。那时爷爷非常愿意说这事儿；那时候他养的苏雀儿刚刚“搭”上这班车，他在纠结我该上哪所小学。

这几年，爷爷从没说出过这种话。我看他的身影逐渐佝偻，他看我的身影逐渐伟大而遥远，仿佛是孩子面对夕阳，西下——我害怕那种感觉。“车”还没停，还没停，爷爷每晚听到鸣笛声怅然若失;我很早便有偷听的习惯，但听到爷爷的声音，我吓得惊慌失措。

有个笑话这样写：某人半夜突然泡了许多方便面吃，不仅吃得飞快，还不时抬头瞅表；室友看着好笑，问他原因：原来过了午夜，这些面就到保质期了。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不知道这解释对不对——假如真到了时间，又有谁敢怠慢呢？小时候学成语“视死如归”，这“归”字究竟属于天堂还是地狱？有个影片叫《遗愿清单》，是不是我也该列个长单子了？我也要统计一下这儿到底有几盒方便面要吃？我意识到该帮帮自己，但首先更应该帮帮爷爷！

病情合理得出乎意料：是血栓堵住了其中一条血管，好在并无大碍。家里听到病情渐好，爷爷忽然吃了两大碗饭，让人高兴又心疼。从此我便重操旧业：每晚偷听爷爷的呼吸，在均匀的起伏中，我仿佛掉进了死胡同。

我不敢想象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也许发生了便只能接受，但我不敢想；爷爷总会自己摘果子来吃，爷爷总会坐在矮墙旁吹口琴，我是在这矮墙下听着口琴声，吃着果子长大的，这些岁月撑起了我的童年，爷爷的离去是否会带走这些记忆，是否会带走童年？爷爷在受苦啊！结局的注定面前，人最后的“变数”又能有什么呢？只是他自己。可生命又是谁能轻易放下的呢？谁又敢说放下时没有一点迟疑呢？

我该帮帮爷爷。我该在爷爷还好好儿的时候陪他走走，在他还能走动的时候带他看看风景，在他能看到我的最后时光里也多看看他哪怕几眼呢也好。生命的十字路口我年轻地手足无措：我该帮帮爷爷，可是我能干什么呢？漆黑的大街茫茫延伸到结束，爷爷坐在车里仿佛受囚，路边不停有人劝我何苦何必；泡面过期了只能扔掉，再吃准要坏肚子，爷爷用自己的注定教我学会接受，也许再想想就能知道，放不下的其实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但我不敢想，我不可能去想。

故事的结尾，我在十一点五十九分，把要过期的泡面一股脑儿泡好。爷爷会在我的注视下，在漫长的安静中离开得自然而然。黑夜戚戚搜寻猎物，但此刻它一无所获，我想这些临期的泡面，就已经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