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贾府四小姐惜春,被爱与繁华遗忘的小妹妹

当初在青埂峰下,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相约“去下世度脱几个”,癞头和尚比较心急,早早地就去度英莲、黛玉和妙玉,都没有成功,反而跛足道人没费什么功夫就度到了甄士隐和柳湘莲。这段公案要是认真论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

不过有一个疑问,贾府的四小姐惜春,没被和尚度过,为何放着富贵荣华不要,主动出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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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府,惜春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和贾兰一样,经常被家族给遗忘。不过,贾兰比她幸运,因为贾兰是男孩,同时拥有母亲的爱和关怀。

在姐妹四个中,惜春是身份最高的,她是东府宁国公贾敬的嫡女,根正苗红的长房嫡小姐。但是,她命不好,早早就失去了母亲。在那个母亲担当抚养及教育责任的时代,失去母亲的孩子,就相当于失去了爱,贾珍、贾琏都是如此。不过,男孩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关爱。

惜春的年龄小于贾蓉,也就是说,等她出生的时候,她的哥哥贾珍已经娶妻生子了。而且,她这个哥哥没有精力关注这个幼小的妹妹,因为他要忙着寻欢作乐。

还好,荣府的老祖宗贾母喜欢收养女孩,惜春就从宁府搬进了荣府,终于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了。

当然,这只是个美好的梦想。

此时,大姐元春已经入宫,能一起玩耍的只有二姐三姐了。但是,二姐迎春是个木头,喜静不喜动,长期捧着一本《太上感应篇》,自得其乐。三姐探春倒是活泼好动,但她忙着学本事,想要改变自己庶出小姐被人看低的命运。

来到大家庭的惜春,依然是孤独的,身边没有一个可陪伴的人。

黛玉初进贾府时,惜春就已经住进了荣府。当时的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按年龄推算,至少比黛玉小了三四岁。黛玉一进贾府,贾母就把身边一个二等丫头鹦哥(即紫鹃)给了黛玉,为这个远道而来的孤女添了一个得力的助理。

贾母很会调教人,经她调教出来的袭人、晴雯、鸳鸯、紫鹃等工作能力都很强。除了晴雯情商偏低之外,这几个丫头都把主子侍候得很好,不仅是事务上的,还包括情感上的。

一个优质的贴身侍女,对女孩的影响很大,比如紫鹃对黛玉的影响,如果没有紫鹃,黛玉的内心会更孤苦。这些贴身侍女,既像姐姐,又像妈妈,能把主子像孩子一样保护好。

懦弱的二小姐迎春,也因为有一个泼辣的司棋而少了很多风雨。

惜春没有这样的幸运。

通篇读下来,总觉得贾母对宁府的态度很淡,似乎在保持着界限,从不过问宁府的事。当然,这和他不喜欢贾珍有关。只是,既然把惜春接过来养了,就该好好养吧?连一个得力的丫头都舍不得拨给她。

因此,惜春的贴身侍女,还是那个从宁府带过来的入画。估计她身边的人,都是老班子,没有注入新的力量。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住而已,这和以前的生活有什么区别?

贾府虽是“花柳繁华地”,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不是她所需要的。除了每次大的场合被拉出来亮相,惜春基本上处于被遗忘的状态。尤氏是她的嫂子,按说长嫂如母,但经常出入大观园的尤氏,也很少主动过问这个小姑子。书中唯一的一次姑嫂互动,是在抄检大观园后,入画被抄出了违禁品,惜春才主动请尤氏过去商议解决办法。

被遗忘的惜春,有一天,有了一个能和她玩到一起的朋友——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

水月庵的净虚(净来虚的)是贾府的常客,每次来贾府,都带着智能儿。一来二去,就和惜春混熟了,成为了玩伴。

一个是公侯小姐,一个是卑贱小尼,身份悬殊,却并不影响她们关系亲密。因为,玩是孩子的天性,孩子的心里没有阶级

小尼姑智能儿,不仅能惜春带来了快乐,还为她打开了一扇门,通往“大光明”的门。那扇门里的世界,神奇而又神秘,吸引着惜春去探索。

所以,小小年纪的她,就有了一个理想:“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呢,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做姑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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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光明”的世界,是洁净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懂得的东西越来越多,自己哥哥所干的那些事,让她有“不洁”之感。

不仅如此,孤独的生活环境,养成了她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习惯。观察,容易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思考,容易得出别人想不到的结论。所以,惜春年龄虽小,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洞察力。正如脂砚斋所批:“惜春年幼,偏有老成练达之操。

在佛经的引导下,她能“勘破三春景不长”,“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从元春、迎春、探春的经历,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她们从“桃红柳绿”到“花谢花飞”;从宁国府传来的风言风语,她了悟了“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

所以,在入画被查出违禁品后,即使属于可原谅的范畴,她也狠心将入画送回宁国府,并对嫂子尤氏说了绝情话:“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连累我。

她已经看清了贾府是一个越陷越深的泥潭,她只能自救,没能力救人。

抄检大观园,是她与红尘决绝的导火索,她已经无法再戴着假面具生活了。抄检大观园,让她看到了亲人间的权势之争、利益之争。“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有什么好争的呢?到头来都是虚无,都只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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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真是讽刺,作为惜春入佛门的引路人智能儿,心里时时向往着红尘。她与秦钟的地下情,彼此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还有“欲洁何曾洁”的妙玉,早早地被度入佛门,却也心心念念贪恋着红尘的七情六欲。

真正断了红尘的念头,就是像惜春这样,“心冷口冷、心狠意狠。”在旁人的眼中,就是“独”。把对家人的情感全都抛弃,不顾家人的哀求以及所受的影响,看起来确实是心狠意狠。惜春是如此,后来的宝玉是如此,近代的弘一法师李叔同也是如此。

能做到心狠意狠,只因为“将那三春看破”。人世间的繁华,莫过于三春的风光,贵为王妃的元春,也只能“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身为金闺花柳质的元春,也被“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探春虽然“才自精明志自高”,也终归“把骨肉家园全来抛闪”。

在这个被千万人向往的富贵之家,惜春只是旁观者和记录者(曾奉贾母之命用画记录浏览大观园的景象),不是参与者,从有感受过这个富贵之家带给她的爱与温暖,却看到了污浊、争斗,以及姐姐们悲惨的结局。红尘如此肮脏,如果让人痛苦,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于是,惜春走进了栊翠庵,将余生交给了佛祖,彻底告别了红尘。

被爱遗忘的她,被红尘抛弃。于是,她也抛弃了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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