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从豪门千金到农家织女,巧姐确实印证了一个“巧”字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一向谁都不服的王熙凤,被刘姥姥纯朴且豁达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请她为自己的女儿取名。
我想起来,他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他。
这事细究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以王熙凤的心性,她最应该找贾母给孩子取名,因为贾母是福禄寿都齐全的人,而且又是长辈,请她给重孙女儿取名,合情又合理。
由此可见,王熙凤虽然表面上对贾母百般奉承,内心却并不认可她。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遇到一个合适的人,给女儿一个合适的名字。
请人给孩子取名,是一种信任,也是一份荣耀,通常请的是德高望重之人。这也说明,在王熙凤心里,刘姥姥已经是一个相当有份量的人。
刘姥姥不负王熙凤的托付,从孩子的出生日立意——“七月初七日”,取了一个“巧”字。
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罢。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她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当然,取名为“巧”,主要是作者曹雪芹先生的本意,他只是借刘姥姥来达到他取“巧”的目的。因为在名字里蕴含人物的性格或命运,是曹先生的风格。
那么,他在“巧”字里蕴含了哪些深意呢?结合全书来看,至少有两层深意,一层通过刘姥姥表达了出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也就是判词里所说的“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在身陷水火之际,得到了刘姥姥的救助。这是读者普遍容易读出来的。
然而,还有一层深意,体现的却是巧姐的身份,从前世到今生。
巧姐的前世,是天界的织女。
开篇第一回,通过甄士隐的梦,作者告诉我们,不但宝玉黛玉来自天界,书中的很多人物,也来自天界。只因他们也和绛珠一样,有恩怨要了结,于是趁绛珠还泪的机会,“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书中虽然没有把每个人一一对上号,却也偶有体现,比如秦可卿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尤三姐是警幻案下一员。
巧姐生于“七月初七日”乞巧节,自然与织女有渊源。这个渊源具体体现在刘姥姥取名时所说的“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这八个字,其实是值得深究的。通常来说,“遇难”被解救,只能算是脱困,不能说是“成祥”;“逢凶”被破解,也只能说是消灾,而不算“化吉”。“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指的是因祸得福,经历一场磨难,不但脱离了苦难,而且相比之前,有了更好的人生。
一个豪门千金,经历家破人亡,怎么会拥有更好的人生呢?答案就在刘姥姥所说的“巧”字上,“以毒攻毒,以火攻火”。
巧姐是贾琏的嫡女,又是贾府第五代的长女,还是王熙凤唯一的孩子,集贾王两族的富贵于一身,真可谓是“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
但是,巧姐并无享福命,“我这大姐儿时常要病,也不知是什么原故”。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随便吹吹风就着凉发烧,去风花雪月的大观园走一遭,就撞了花神招惹了邪祟。
这就说明,巧姐不适合过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生活。这种富贵生活,只会让她多病多灾难以成活。
这就是她出生于“七月初七日”的原因:她是织女下凡,而织女的主要特点是劳作纺织。如果剥夺她的纺织功能,她反而会生病。
巧姐是贾府第五代的长女,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注定了巧姐不可能再拥有千金小巧的享福人生。同时,曹先生给贾府第五代以“草”命名,其用意就在于,贾府第五代要靠自力更生而活了。
巧姐自力更生的技能,就是拥有织女般的巧手。
这就是刘姥姥所说的“以毒攻毒,以火攻火”:既然上天注定要让这个孩子成为织巧女,那就应下来,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
从豪门千金到农家织女,巧姐的人生实现了“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在“金陵十钗正册”里,属于巧姐的那一页,画着“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这就是巧姐在家败后的日常生活。
刘姥姥用取名的方式,“以毒攻毒,以火攻火”,也只能暂时缓解巧姐的小病小灾,真正要让她健康起来,必须成为一名真正的织女。
刘姥姥是一个务实的人,她把巧姐救回来之后,并没有把巧姐当恩人家的小姐供养起来,而是让巧姐融入农村生活,和农村的姑娘媳妇一样,以“纺绩”为生。
从此,巧姐就成为一名真正的织巧女,充分发挥了她纺织的天赋,享受这种纺织生活。
这就是刘姥姥所说的“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在贫苦中劳作,才是巧姐应该享有的命运。从此无病无灾,可以像刘姥姥一样,乐天知命,在豁达中活到高寿。
很多读者质疑巧姐为什么出现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上,曹先生的用意其实有两点:
一是倡导行善,“有恩的,死里逃生”,作恶多端的王熙凤偶行一善,就让女儿“死里逃生”;
二是通过巧姐之“巧”,说明去虚务实的重要性。贾府之败,正是败于只务虚不务实,“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宝玉更是以躲在大观园享乐为荣。
与宝玉相反,巧姐一进大观园这种养尊处优的场所就生病,却在劳作纺绩中获得健康人生。在“金陵十二钗”中,巧姐是唯一一个“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因家败而获得新生的人,因为她有一个“巧”字,织巧之巧。哪怕是做了天界的仙女,也要纺织不辍,每一天都不能虚度。
巧姐虽然身为豪门千金,但做农家织女,脚踏实地,辛勤劳作,才是她应该拥有的命运。
[庚子年七月初七日,谨以此文,献给最无辜却最幸运的巧姐,愿我们都能在去虚务实中,遇难成祥,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