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香不怕巷子深||谢志明
作者:谢志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提到淮安面条,就有人抖抖呵呵,泼泼撒撒的,就把个长鱼面给抬了出来。好像淮安就只有长鱼面似的,其实,长鱼面,只是淮安恁多浇头面中的一种。
我跟你讲,要是说到长鱼面,木木外地人可以,你要是木我们淮安本地的平民土著,那就没门了。淮安本土人士一般不吃这个长鱼面,或者说,这长鱼面并不是平民经常吃的。
长鱼面一是油多味厚,一碗面下去一天消化不了,吃的连中饭都不想吃,这怎么能行。第二是,这一碗面要花上几十块钱,一顿饭,花掉了几天的早饭钱,不值当,这个我们精明的淮安人是不做的。第三个,深谙淮扬菜之道的淮安人,知道这长鱼是四季都有的。可是做软兜长鱼的笔杆青长鱼,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开春头朝产籽孵化的小长鱼,长到七八寸长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笔杆青雌体长鱼,这个好原料是不容易得到的。错过了五六月份的季节,就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你要谈到人间的烟火,平民市井的地气。那你就要说到阳春面;那你就要说到雪菜面;那你就要说到肉丝面,这才是百姓的日常。
要说到面条,那不是吹的,我们淮安人最有发言权,从淮安走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走南闯北,吃东喝西,到最后自己总结自己,还是淮安面条最好吃,不是说一句狂话,绝对叫中国面条看淮安。
我们淮安人吃面条,就好像历经了风风雨雨、大风大浪,观尽了人间的大悲大喜,参透了时代的大开大合之后的智者。修炼到了东篱采菊,南山归隐的恬静安逸的境界。一碗面,已经不在乎那种大荤大腥,而只追求人生的平淡和畅。
面条不要多,半碗,留宽宽的清汤;配菜不要荤,素雅,有淡淡的芬芳。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一碗非常素净的雪菜面,普通平常。
要是我有朋友自远方来,我就推荐吃我们淮安的雪菜面,而且去新新家园小区,去寻访品尝一碗特色雪菜面。
新新家园小区,名为新新,实际上,里面的住户都是旧城改造后,从东大街大闸口附近拆迁来的老居民。这些老居民,是标准地道的老淮安人吃精。他们的舌尖,就是一块味道的试金石。
一样食品,他们只要望一眼,闻一下,你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吃的七大八儿的信息来。如果东西进嘴了,你只需看他嘴角上扬的程度,就能评判出味道的好坏。
这里既有天生的遗传因素,也有后天的美食品鉴的训练。
新新家园小区,这里集中了淮安,清江浦,最会吃、最能吃,最挑剔的食客。在这样的地方开一个面馆,如果不能够适应大众的需求,那肯定是没生意的。
所以,你一早到了新新家园,要想知道哪家面馆好不好,你只要看这家面馆门前停的车子多不多,门面外的小桌上,有没有坐上人,这一望就都知道了。
吃面条的人最多的,当数是路东最南面的一个门店,门面不大,店内坐满了人,就连店外低矮的小桌子旁,小爬爬凳上也坐满了人。
再一看门脸,老板还挺低调的,给小店起个名字叫:大徐小吃。
店内里间是操作室,老板负责下面,儿子负责炒菜,老板娘就是招呼客人,收拾桌子,端碗送面的服务员。店里还有一个最温馨的风景,那就是跟着奶奶跑前跑后的,扎着两根细细长长小辫子的几岁小女孩,那是老板娘的孙女。
来他们家吃面的人,点的最多的是过桥雪菜面。所谓过桥,就是面是面,菜是菜的分开来,因为要用筷子把菜夹到面碗里,或者直接送到嘴里,有一个从那个碗到这边碗的移动过程,所以淮安人称之为过桥。
淮安人吃面条,讲究宽汤长面,五味调和,不像别的地方的面条,重油重辣。
一碗面,在下锅之前客人有要求,要宽的、细的、窄的、厚的,还有人喜欢那个又长又厚又板正的裤带面。
面下锅了之后客人还有要求,有要硬一点的,有要瓤一点的,还有要沤的时间再长一点的。
下面的老板保证如你所愿,不少客人都是常客,老板娘只要报上说是张三爷的面,李四爷的面,老板不要回头看,一个举手做一个OK,便已经逸面当之了。一碗面下好,端到你面前,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再创作了。
淮安人吃面条喜欢自己再创作,对着一碗的光面,指指点点,东倒一点,西倒一点的。就像人们平常说的,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似的。
有的人喜辣,把个辣椒倒的多少的,一碗面和的红彤彤的。
有的人喜大蒜,蒜泥已经放了两勺子到碗里了,还把带皮的大蒜剥了好几瓣放手里,还攥的紧紧的,生怕别人抢了一样的。
有人喜欢胡椒,碗面上洒的胡椒,像是落了一层厚厚的黑灰。
在这自己创作的过程中,面条来了不急着拖,碗里放好喜欢的佐料,先用筷子上上下下的把面从碗底抄起,翻个身再抄。这样抄个头十下子,让面条与汤汁调料,来一个最完美的、最亲密的、最融洽的接触,只到这味道附着到浸润到深入到了面条里,这吃面的人才噘着嘴,沿着碗边吹一圈子,吸一口汤喝下,先润润嗓子。
这样的吃法,淮安人有句俗话叫做:饭前喝口汤,肠胃都不伤。
实际上,刚才在搅面的时候,眼睛看着面的色彩,碗中的花色;鼻子吸进鲜美的味道。口腔里早泌出了好多的口水。这一口面汤,正好把满嘴的馋涎子也带到了肚子里,腾出了嘴巴里多大的空间。
你以为要开吃了吗?不,吃面人却扬起手中的筷子,对着里屋喊:老板娘!雪菜怎么还不来啊?
就传来了老板娘的脆生生的回应:来——了——
这一声来了,就像是京剧的叫板,主角出场了。堆尖尖的一小碗炒雪菜,就送到了桌前。说是一小碗雪菜,可是分量绝对抵得上半碗的面条。
有人说了,一碗面,你能吃了这么多一碗的雪菜吗?
告诉你,奥妙就在这里,就是因为吃不了要带着走,人们才垂青于这一碗的雪菜面。
面条的筋道柔软,和雪菜的鲜甜脆口,形成口感的对比,挑一筷头雪菜茎叶放到面条上,一道夹起,“嗖”地一口到嘴,不烫不凉,冷热适当,不会有烫的挤眉弄眼的尴尬,也没有温吞热的不爽。
微启口腔,那面条进嘴,真像是瀑布在倒着流淌。
之后,牙床便在这面与菜的之间,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哎!你听听,从嘴里就发出了声音悠扬,这声音像京剧二黄慢板的旋律,依依呀呀,飘飘荡荡。
牙齿间嚼到的不同的东西,也就发出了不同的声响,面条的细腻浅吟,不急不缓;雪菜叶茎的明亮清脆,激越高昂;恰好似那旋律之中的板鼓声声,又好似夹在板眼中的小锣叮当。
你就会看到有人吃着吃着,他就高兴的哼了起来。唱的什么不知道,是南梆子,还是反二黄?反正高兴了,幸福了就要把歌唱!
伴随着咀嚼的节奏,这面条吃的,有板有眼,不急不忙,从容不迫,拖面喝汤,到嘴到肚,暖到心房。
最后一点的汤汁喝完,咂咂嘴,就好像是一曲好听的段子终了,回味无穷,三日绕梁。
面吃了,汤喝了,碗净了,筷子干了,但这一碗光面条的魂却不散,这魂就拎在那吃面条人的手上。
什么呀?雪菜啊!
用一食品袋装了剩下的雪菜,拎了回去更是用处无穷,勾魂无比,点石成金。可以炒肉丝,那就是雪菜肉丝。可以炒千张,炒干子,也可以雪菜炖豆腐。更可以什么都不要,开水一冲就是一碗鲜美的雪菜汤。
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百搭混吃都可以啊!这一碗的雪菜,真的是以一菜魂销百菜魂。
写到这里不写了,肚子饿了,咱得去吃一碗新新家园大徐小吃家的雪菜面,一是慰劳慰劳自己,二是撩拨撩拨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