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坡 | 小村女人 / 四六文摘

小村女人

文|李清坡

清凉河从遥远的伏牛山腹地走来，蜿蜒行进在高岗丘陵间的低洼地带，迂回折返十几里，在北堰村的低洼开阔处造就了碧波荡漾的黄龙湖。环湖四周分散布局着好几个村子，临湖的空旷地带在推进新农村建设中被建成了文化广场。文化广场方砖铺地，造型彩灯高低错落；亭台回廊，新颖别致；鲜花绿草，绚丽耀眼。这里自然成了人们休闲的乐园，更是村里女人们的大舞台。

女人们天生爱热闹，冷凄与寂寞常使她们抑郁和沉闷。文化广场成了她们释放激情的天堂。她们的快乐时光留驻在黄龙湖畔的广场上。

夜幕降临，只要不是倾盆大雨或漫天飞雪，她们都会如约而至。她们把音箱的音高调到最高，热身的同时呼唤那些迟到者。到齐之后狂舞半夜是她们的饕餮盛宴，她们都乐此不疲。

村子里的青壮年男人都远行打工去了，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留守女人成了村子里的主题风景。老人和孩子大多不显山不露水，谁也驾驭不了村子，唯有走不开的女人成了村子里的主角，她们主宰着村子里的喜怒哀乐。

她们白天忙孩子忙家务，晚上更需要一身臭汗的渲泄让体力消减使身体瘫软下来，更让寂孤的心在急促的跳跃中升腾些许温度。

她们总想忘掉思念男人的痛苦，让高分贝的音响洗除思念的缠绕。她们惧怕夜的黑暗，更难忍受空寂的无聊。广场舞是她们驱散孤独的利器。是她们获得洒脱的灵丹妙药。

刚过四十岁的杨凤莲是广场舞的组织者和教练，她要把这帮姐妹们打造成远近闻名的舞蹈铁军，为此还起了个耀眼的名字叫“红旋风”。凤莲成了这支队伍的“老一”。

凤莲说来命苦，三年前小女儿才三岁，儿子十六岁时，在南方一工厂当电工的丈夫意外事故身亡，留下凤莲与一双大儿小女相伴。半路丧夫，真够苦的。

擦干眼泪，忘却痛苦，凤莲迫使自己必须转移注意力。人一旦专注于某一件事将迸发出超常的力量。从快节奏的舞蹈中，凤莲忘却了不少痛苦，释放了积储已久的压抑，获得了难得的自我救赎，走出了痛苦的阴影。凤莲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红润，一头秀发飘扬起来，精神焕发跟换了个人一样。

四十岁的女人正当年，体态丰满，成熟稳健，恣意随性，活泼开朗。也有牵线人给凤莲介绍对象，其中不乏条件优裕者，但都被凤莲婉言拒绝。凤莲儿子刚上大学，小女儿才五六岁，现实不容她对再婚有什么奢望。

凤莲一心顾家不考虑再婚，可有人却老想打她的主意。

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凤莲的“红旋风”舞蹈队照样跳得疯狂，她们加紧排练，据说还要到镇上比赛呢。黑夜里的广场显得有些安静，彩灯显得格外耀眼。凤莲与她的姐妹们只管疯跳，不远处的树丛里一双贪婪的贼眼正从凤莲身上扫来掠去，俨然是一头饿极了的豺狼正在寻觅一只温顺的羔羊。

饿狼者，二丙也。这家伙三十七八还没讨来媳妇，海绵一样的肥肉，泡沫型的身材，气球样的脑袋，整个是一头河马变的。一身肥肉拖着，打不了工，连看大门都不想干，完全是废品一个。

其实凤莲她们已经注意到树丛里的“肥河马”了。老王婆边跳边向凤莲呶了呶嘴：“莲儿，瞧瞧！你那个相好的来给你加油呢！”

“想让加你去找她加！老娘我掐半个眼角也看不上她，哼！掏钱买个自乐器也不找他。”凤莲提高嗓门道。

老王婆瞪大老眼傻傻地问：“自乐器是啥？”

“二丙身上带有，去，免费赏给你一个！”凤莲边说边笑，连腰都直不起来。

大家听她们对话都笑得蹲到了地上，舞蹈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音箱还在狂吼。等老王婆醒悟过来，追着踢凤莲的屁股。凤莲乘势一个急转身，眼疾手快扯低了老王婆的裤子。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划过二丙头顶，越过黄龙湖向远处飘散。

“这帮娘们，真不文明。”二丙嘴里嘟囔着溜走了。

凤莲去镇上赶集，大超市是必去的。在副食区给女儿选些吃食后，凤莲来到了蔬菜区，一抬头正好看见了烦人的老肥二丙。二丙也在慢条斯理地拣货呢。凤莲在土豆案子上扒来挑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低头发现案子下边袋子里尽是又大又光的土豆。凤莲索性蹲下来挑选土豆。她用眼角的余光发觉，二丙正紧贴她的身后站着，专等凤莲站起那一瞬间擦着他。凤莲早知这家伙使坏，在超市人多处与他论理又嫌丑。于是，凤莲急中生智，用顶尖的高跟鞋狠狠地拧踩上了二丙的脚尖，二丙“妈呀”一声，揺晃着肥胖的身躯逃出了超市。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都瞪大了两眼，半天才说：“神经病！”

闲暇，凤莲也爱与人们一起打打麻将，省得闷在家里无聊。超市惩治二丙后第四天，这家伙显然好了些，但走路还是有点跛。二丙也到麻将桌旁凑热闹，有人问二丙脚咋着了不得劲儿，二丙阴阳怪气地说：“还不是被发情的母狗咬了呗！”凤莲强压怒火，不跟这头狗熊一般见识。第二天上午凤莲又去打麻将。一群小孩又蹦又跳，高嗓门吼唱：“杨凤莲，没戴环；想过瘾，跟狗玩！”其中还有几个是女孩。凤莲气不打一处来，牌友们都说，问问小屁孩们，谁教的。凤莲摆摆手继续打麻将。心想，这个臭狗熊，看我治不了你了！

二丙这家伙好吃懒做一身贱癣，要说凤莲与他对殴，二丙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凤莲看在老一辈的份儿上，不愿与人渣计较。可就这样忍着，这家伙还真要登鼻子上脸。

转眼初秋时节，邻居老王婆家的柿子树硕果累累，有好些枝条拖着柿子伸出了院墙外，二丙游手好闲计划着偷袭老王婆的柿子树。这天天不亮，凤莲早起给女儿做饭，顺便到门外透透气，突然看到二丙正爬在人字梯上摘老王婆家的柿子。说来也巧，凤莲附近有几只狗正在打闹，凤莲用小木棍敲敲地面然后向远处人字梯上的二丙指了指，这下热闹了，群狗一齐扑向二丙，做贼心虚的二丙“妈呀”一声重重摔到了地上……

从此二丙老实下来了。在床上老实半年，半年后拄着拐杖仍在记恨这几条狗。

白天打麻将，晚上跳大舞，疯狂之后凤莲莫名地痛苦。去世的丈夫是她丢不掉的思念，儿子的大学学业，小女孩的成长，都需要一个坚强的妈妈做支撑，颓废就是毁灭。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山靠人都不如靠自己。你还别说，上天眷顾着要强的凤莲，机会说来就来。

这年初冬，亲戚家有喜事，凤莲去吃席，宴席结束已是午后一点多钟。凤莲骑电车赶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水塘，猛然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寻声看去一小孩溺水正在挣扎。后边紧随而来的轿车停了停又开走了。凤莲吐了口唾沫，一个飞跃跳入冰冷的水中。小孩得救了，凤莲跌跌撞撞爬上岸已僵硬得动弹不得。闻讯赶来的孩子爷奶失魂落魄，双双给凤莲跪下谢恩。

小孩爷爷叫老何，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师。老何做得一手好菜，是远近闻名的“农家御厨”，这些年农村兴起酒席包桌，老何名声在外，发了大财。但老何不幸的是有心慌病，忙起来容易犯病，苦不堪言。

孙子不慎落水被凤莲救起后，老何一直在想如何报答凤莲的救命之恩。给凤莲送来了厚礼，凤莲只象征性地留下少许。老何死活要把孙子认给凤莲当干儿，凤莲说什么也不干。一个单身女人不想与人攀亲结戚。这下愁坏了一心报恩的老何。一天，老何老婆突发奇想，对老何说：“我看凤莲体大魁梧，精明干练，不如把你这手艺传给她，她抚儿养女负担大，今后也有个指望。”老何一拍大腿，“对啊！我咋没想到呢！”可又一想，如今走村串乡包桌的都是男的，凤莲能干吗？

这天晚上，老何老俩口到凤莲家聊天。“受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跟着我配菜，三个月不要，准保教会你掌勺做厨师，今后你准能吃这家饭，我看你是块料。”老何推心置腹，以报恩心态动员凤莲，凤莲扭转思想，下了决心跟随老何学厨师。你还别说，凤莲天生真是这块料，一说就会，一点就通。好些事总能想在前面，替老何分忧，为酒席家救急，事情常办得完美而深得十里八乡人的好评。人们争相传播，老何收了个女徒弟，菜的质量比原来更好了。

老何真心教凤莲，凤莲长进飞快。有一次老何做菜现场犯病，斜坐在椅子上起不来，凤莲根据老何的指示，硬是顺利地完成了接下来的所有工序。老何高兴得两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老何晚上给老婆私语：“咱儿子校油泵，贵贱不学厨师，我这找到凤莲了，也算手艺没白丢，来年干脆把这一套家伙什送给凤莲让她单干，我这老犯病，谁知那天就去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老何老婆忙说：“早几年都说过不让你干，老犟筋！快把这堆厨具连卡车给了凤莲吧。”

“哎！凤莲会开车，有驾照吗？”

老两口耳语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