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文/于谦
玉皇大帝的“造币厂”，有点儿甜
我小时候住白塔寺那边，胡同大杂院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看见一种野桑树。野桑树，学名叫构树，南方又叫楮树、假杨梅、楮实子。这种树，好多朋友应该都见过。叶是桃形的，毛茸茸的，尖儿上分三个叉儿，拿手一掐，流白汤。
野桑树，古时候能造纸，造出来的纸，叫桑皮纸。您听说书先生说评书，说到练家子出场的时候，都是手拿一把桑皮纸的扇子。这种扇子跟文生公子手里拿的洒金折扇比，差着好几个档次。
桑皮纸，大概就相当于现在的牛皮纸、马粪纸，算是中国古代最便宜的一种纸。价钱便宜，还结实，用的地方就多。在中学历史课上，您都学过，中国古代最早的纸币是宋朝的交子。宋朝的交子就是拿桑皮纸印的。做桑皮纸的野桑树又叫楮树，所以桑皮纸印的交子也可以叫楮币。
古时候，不光阳间的钱拿桑皮纸印，阴间用的钱也可以拿桑皮纸印，这种钱就叫楮钱，就相当于现在清明节，地摊上卖的那种印着玉皇大帝、面值动不动就好几亿的纸钱。元朝，有个叫袁桷的读书人，闲得没事儿，出门给朋友上了回坟。上完坟回家，觉得心里边堵得慌，挺感慨，还留下这么两句诗，说是：“丛竹雨留银烛泪，落花风扬楮钱灰。”造桑皮纸的野桑树，老北京又叫断子绝孙树，不吉利，没有人特意种，都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随便飞来个籽儿，落在有土的地方，自己就发芽，长起来了。这种树分公母，公树一辈子光长叶。母树呢，每年春天，先长出来一个一个的小绿球，样子跟荔枝差不多。小绿球长到一定时候，长熟了，就红了，炸开了，猛一看，跟杨梅差不多，所以叫假杨梅。
假杨梅，北方没人吃，熟透了以后，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给踩烂糊了，粘在鞋底上，还挺恶心。南方小孩儿，每年春天，就摘这个东西当水果吃。这东西吃到嘴里特别甜，水儿还挺足。
大人弄个篮子，多摘点儿野杨梅回家，收拾干净，下水洗几遍。趁着野杨梅外头的水还没彻底干的时候，拌上白面、棒子面，上锅蒸熟。出锅以后，浇上醋蒜、葱花、香菜调的作料吃。咱们之前说过，老北京管这路吃法儿叫蒸苦累。
不孕不育的老玉米是个宝
眼下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有榨汁机，有的朋友特意花大价钱从网上买那种甜高粱秆，榨汁喝，觉得挺健康。
甜高粱秆儿，又叫甜秆、甜甜，应该算是我小时候，每年夏天，市面上最便宜的一种零食。农民种甜高粱，都是在田间地头这种没什么用的地方随便撒几个籽儿。
普通高粱主要是产粮食的，穗儿长得特别大，秆里边没什么甜味儿。甜高粱呢，穗儿特别小，结不了几个高粱粒儿，省下来的那点儿力气全憋在秆里，所以就甜了。
农民种甜高粱，一是为了给自己家里的小孩儿当零食吃，疼孩子。再就是为了拿到城里卖，换俩活钱儿。卖甜秆的农民，一般都是骑一辆二八加重的大自行车，自行车后架子上挂个筐，筐里边装着砍成一截一截的甜秆，每截大概一尺来长。七八十年代那会儿，这么一截甜秆大概也就卖两分钱、三分钱，挺便宜。
农民骑着自行车进城，找人多热闹的地方，把车往那儿一支，也不用吆喝，先从筐里边掏出根甜秆来，守着自行车“咔嚓咔嚓”地嚼，自己先解解渴，捎带手就做了广告。
小孩儿看见农民跟那儿嚼，他眼馋呀，就得缠着大人掏钱买。拿到手以后，跟啃甘蔗差不多，先拿牙咬着剥皮，然后再嚼里边的瓤。
甘蔗其实比甜秆甜，唯独有一个地方，特别讨厌。什么地方呢？甘蔗的节多，节那个地方特别硬，根本咬不动。吃的时候，只能把这段节舍了，不要了。
我小时候，馋，吃甘蔗，赶上有节的地方，舍不得，只能玩儿命啃。啃得腮帮子疼，满嘴都是渣子，舌头扎破了，顺嘴角流哈喇子，脸上全是黏汤，那也舍不得扔。
甜秆跟甘蔗不一样，它嫩呀。一根甜秆，只要把外边的皮剥干净， 剩下的一整条瓤，您就嚼去吧。从头嚼到尾，一点儿东西不糟践，那才叫痛快！
甜高粱是农民特意种的东西，只要种子没弄错，长出来以后，肯定是根根都甜，保甜。每年夏天的时候，农村还有一种甜秆，想吃的话， 只能凭运气，一般还就只有农村小孩儿能吃着，城里人轻易吃不着。什么甜秆儿呢？就是老玉米的秆。
那位说了，农村有的是老玉米，随便去地里撅一根不就完了吗？ 这事儿，您有所不知。甜高粱，那是单有这么一个品种，种它就是为了吃甜秆。农民种老玉米呢，纯是为了打粮食。凡是能结棒子的老玉米，肯定就不甜。不光不甜，这种老玉米的秆还是酸的，水儿也少，嚼在嘴里跟棉花套一样。
要想吃老玉米的甜秆，必须特意找那种不结棒子的老玉米，说白了，就是找那种不孕不育的老玉米。不结棒子，不孕不育，有力气没地方使，养分全憋在秆里，所以它就是甜的。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种老玉米来，为什么呢？因为它的秆，发红。
这种甜秆的老玉米，一亩地里边，不见得能找出来两三根。以前农村小孩要想吃这种甜秆，都得钻到棒子地里边找半天。三伏天，棒子地里边连风都没有，特别闷。棒子叶的那个边，划在身上，刺啦，就是一条血道子。为了找这么根甜秆吃，好家伙，受老了罪了。
老玉米的甜，转瞬即逝
实在找不着甜秆，干脆就掰个老玉米棒子吃，生啃。生老玉米也算是以前农村小孩儿在夏天常吃的一种零食。
现在有一种甜老玉米，又叫水果玉米，那是专门培育的品种，吃到嘴里是甜的，能生吃。
回头您要是有机会去农村，可以试试，把普通老玉米摘下来以后， 当时就吃，无论是生啃还是下锅煮熟了再吃，都是甜的。要是摘下来不吃，跟那儿放着，放够了二十四个小时再吃，就不甜了。这里边是个什么道理呢？
老玉米长在玉米秆上的时候，里边有一种果糖。果糖吃到嘴里，就是甜的。只不过老玉米含着的这种果糖不稳定，摘下来以后慢慢地就分解了，也就不甜了。
现在市面上的老玉米，从采摘到运输，再到上市卖，肯定都得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甜不了。要想吃这种甜口儿的老玉米，您只能自己去农村。
到了农村以后，赶早起来，蹚着露水去地里掰一个老玉米棒子。老玉米棒子掰回来，农民差不多就该起床做饭了。这时候，您找一个农村老太太，嘴甜点儿，跟人家多说点儿好话。让老太太帮帮忙，把这根老玉米塞到农村的大柴灶里边烤一下。
烤熟了的老玉米，从灶里边掏出来，冒着烟，焦黄焦黄的。趁着这个热乎劲儿，您得赶紧找根筷子，从老玉米屁股那地方，给它插进去。就跟烧烤摊卖烤老玉米要插扦子一样，这样您吃的时候方便拿着。
烤老玉米，还就得滚烫的时候吃，凉了就不香了。您把插着筷子的老玉米举到嘴边，然后把牙伸出去，拿牙尖儿轻轻咬住一排老玉米粒儿，忍着烫，嘴里吸着气儿，使劲儿往下一拽。
一排老玉米粒儿拽到嘴里，老玉米棒子上滋出来一股白气。就连那股白气，钻到鼻子眼儿里，都是甜的、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