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卦爻辞正训,睽
睽
.睽
综
家人
错
蹇
睽:小事吉。
[注]“睽”,字形、字义无定诂:或写为“睽”,从目,从癸;或写为“聧”,从耳,从癸;引发混乱。现在,注者试借助甲骨文作出定释——
“睽”卦名,伪《归藏》(春秋或战国时人托名而作,但不能排除有商易遗存)写为“瞿”,这又引发问题:殷墟出土甲骨文中无瞿字,瞿字可能是后人由“觀”、“萑”、“雚”借写而来,三字都画为猫头鹰形,突出双眼,表义为观察。文王卦辞,似未取这个词义。
殷墟出土甲骨文中,还真有一个表义为人在观察的字:“
”,读为jù,《说文》中写为“
”,从人,从二目,字象一人突出其二目形,本义似是左右惊视。《说文》一并收录了
、瞿二字,释“
”为:“
,举目惊
然也,从夰,从䀠,䀠亦声。”《埤雅·释鸟》:“雀俯而啄,仰而四顾,所谓瞿也。释瞿为惊视(雚),已将两字混淆了。更惊人的,是《尚书·顾命》竟用瞿为兵器:“一人冕,执瞿,立于西垂。”
瞿,怎么就生生变成兵器了?考查之后,注者推断,应与“睽”字有关联了:“睽”字肇造于周初,与殷字中的“戣”字形近,首用于《周易》。《尚书·顾命》正是记周初成、康事,其时“戣”废而“睽”行,执笔史官于是两借而来:一借睽为戣,再借瞿为睽。殷甲古文中,戣字形为“
”,表义为戈、盾,而癸字则画为“
”。
从文王卦辞,看不出对“睽”字的解释,但周公爻辞,谐趣说幻视,明显是据“
”字义而取人的观察象。如此看来,睽卦之名,极有可能就是周公订立,为避免混乱,改“
”、“瞿”为“睽”。若如此,“睽”字是周公专门为此卦而手创,也就是比较合理的推论了。
“睽”之辞象,极合“
”字象形:一女孤立,二目交迭,惊恐四顾,视观错乱,主、巷、舆曳、牛掣、天劓、元夫、豕、涂、鬼、弧、婚、寇、雨等,尽入迷眼,演绎成一魔幻短篇。圣人材艺,出手便成妙品。
“小事吉”:《睽》由《家人》综来。《家人》六爻皆相应,且处位皆正,故可用以正家,定天下。而《睽》,六爻虽然亦皆相应,但处位却皆不正,卦象乖悖,兆示可小事,不可大事。
初九:悔亡。丧马勿逐,自复。见恶人,无咎。
[注:]“亡”:失。“丧”:丢失,失去。“复”:回归,返回。“遇”:遭逢,碰到。
①初九在兑,兑为悦,悦则悔亡。
②八卦本位,震在初,震为马。而今兑来居,掩没马象,故言“丧马”。
以本象为事始,错象为事中,则“复”象在错卦:本卦兑错则为《蹇》下艮,视艮为震覆,正为往(丧),覆则为来(复),故言“自复”:它自己会跑回来。
③初行与二接,而二在离,离为目为见为恶人,故言“见恶人”。
九二:遇主于巷,无咎。
[注:]兑三画一体,六三为主爻,谐喻为九三、初九之主人,故言“遇主”。
转换视角:六三已入离,离为巷(视离为上下艮合,艮为墙墉之间为巷)。二行与三接,即成“遇主于巷”之象。
前经训著作多以初与四、二与五相应解“遇”,实为不识象。化简为繁,弄巧成拙,不足观,不足据。
六三: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终。
[注:]六三在离,离为目为见,遇见谁呢?遇见九四,而九四则一爻多体—
①视九四在坎,则坎为舆曳。
②视九四下在离,上在坎,则离为牛,五为牛角,合诸象而成“牛掣”之象:老牛吃力地拉着破车,车上堆满枯柴,破车一摇一晃,牛角一俯一仰。“掣”通“㸷”、“觢”,义为牛角一俯一仰,吃力而摇晃的样子。
③以九四拟人,视其在艮且下与兑离交,则艮为额为鼻,半艮为缺鼻、残额,兑为口为毁折、刑伤、刑人,合诸象而成:其人为有眼、有口而无鼻、残额之刑人。额与鼻哪里去了?为兑所伤。《释文》:“天,剠也”。剠即黥也,古代五大刑之一:在犯人脑门上烙印、涂墨或刺字的刑罚。“劓”亦为五刑之一:割掉罪犯的鼻子。
“无初有终”则是回转头说本爻六三:三为一个经卦之终位,,而在六爻卦中,阳居三为有成无终,阴居三为无成有终。六三阴,故言“无初有终”。
九四:睽孤,遇元夫,交孚。厉,无咎。
[注:]“睽孤”即孤睽:孤伶伶一个人站在那,心神恍惚,凄眼迷离。
“元夫”迄无定诂,但是一种称谓无疑,据辞象所表,当指原配丈夫。睽者,离中女,九四在坎,坎为中男。中女中男,婚配之象。“遇”不是实体相接,而是看到。
“交孚”:交相孚,彼此深信、深爱。离坎相遇于四,四为巽位,巽为孚。
“厉”:古人以见邪、见恶、见怪、见鬼为厉,这无疑是在暗示:看到的不过是已亡故的鬼丈夫而已,只是幻视、睽望,因而“无咎”。
九二在巷,六三“见舆曳”,当在街;九四“睽孤”,当已来至村口。
六五:悔亡:厥宗噬肤;往,何咎?
[注:]“宗”:同族。“肤”:柔脆肥美之肉。
六五在三至上离坎交合之体,坎为忧悔,入离则失,故言“悔亡”。
“厥宗”指同位之爻,即错卦《骞》九五,九五在三至上坎离交合之体。凡坎离交合之体,离上坎下为不食,坎上离下为进食:坎为酒肉,入于离腹。看来本卦六五之离女已经饿得不轻,饥则思食,于是看到了《骞》九五正肥肉美酒,大快朵颐。这当然是幻觉,幻想出来的场景。
“往”:去往错卦对爻,即《骞》九五所在坎离交合之象体中。
(这一爻,辞外之义,似深藏有政治伦理方面的难言之隐。)
上九: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
[注:]“负”:背。“涂”:途泥。“弧”:弓。“说”:脱。
这一条爻辞,可视为中国古文典籍中第一篇微型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孤女独立,眼神迷离,忽见大猪在路里烂泥里滚翻,蓦然一车,载满各色鬼煞,一鬼踊跃,引弓满弦,忽又松手。忽尔盗贼涌来,无声呐吼,再看则是婚车来迎,神说:去吧,走过去,遇大雨淋身,大吉大利。
——一个凄惨的年轻寡妇形象,就这样呼之欲出了!
周公是如何推出来的?很简单——
这统统是在说错卦《蹇》:卦体上坎下交大坎,中爻为离。坎为豕、为涂、为鬼、为聚、为小众、为弓矢、为盗、为寇、为雨。大坎在下为张弓,小坎在上为脱弧(松开弓弦)。小坎下画、大坎上画,汇集在六四离体,离为车舆,成众鬼众寇凑聚在小小离车之上。本卦上九在离体,为中女;对象在《蹇》之上坎体,为中男,门当户对,成婚媾之象。本象上九进往错卦上六,就是进入坎之喜雨中,与郎君洗礼合婚,自然是吉美之事。
睽观之下,阴阳错行,天地震骇,万物变形。这一爻,周公堆叠取象,象象不同,积于一爻,演绎酣畅淋漓,而成绝笔妙文。非大材大艺如周公,谁人还能打造出如此光怪诡奇的文字?今人事学与术而顾盼自雄者,可息心以感天之高、地之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