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50827
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50827
(续:紫黄文化--漫话收藏)
始发于2009年10月21日
说艺
关于木作的工艺,常常听到一种声音,厚古薄今。说来说去,无非是推崇虔诚的从前,与菲薄浮躁的如今。象极了大先生当年一语成谶的老太,名号九斤。无论你如何旁征博引,始终只认一个死理:今不如昔。
如果单说浮躁,这大概是不好分辨地太仔细的。因为如今的浮躁,的确是无可回避的“一万年太远,只争朝夕”,蔚然已成风气。只不过从古到今,从来都是建议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却依然地是从古到今都不缺乏少看水浒老看三国的反其道而行之。这浮躁,大概也是从古到今都不曾稀缺的。如同天要下雨。
所以,不关如今的事。
真正需要关心的工艺,反而真的是昔不如今。因为有随着人类聪明才智的积累开发而不断进步提高的生产力。人是万物之灵:越来越聪明。
具体到木作的家具工艺,比如榫卯,比如框架,比如线条。恐怕是没有任何一件老器物,可以夸口说如今无法重复其工艺。榫卯也好,框架也好,线条也好,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夫,老老实实,亦步亦趋,仿一个八九不离十,一回不行两回,两回不成三回。熟能生巧,总有象模象样的一回。只要耐着性子慢慢琢磨个仔细。冷水也可以泡出茶滋味。水滴石穿,不是天方夜谭的不靠谱。
所以这工艺,窃以为还是属于“艺无分古今”好些。前人也好,今人也好,并不存在无法逾越的工艺鸿沟。而且前人也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器,今定胜昔。
最简单的例子:开料。
从前是手工拉大锯。与如今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就不比了吧。传统工艺所拥有的是悠久的历史,但强说传统代表着先进,代表着高明,代表着不可超越的颠峰之巅,这历史大概就要颠倒过来书写了:公元1840年,英帝国在伦敦销烟,西洋的坚船利炮臣服于历史更悠久的大清国长矛弓箭。可不可以?从天方夜谭,到地圆日说。
从最简单再进步一点点:榫卯。
用老北京的行内术语,榫卯的讲究,不外乎是严丝合缝。二把刀的不瓷实,无非是“涨榫”“亏榫”,“不方”“皮楞”。做不了严丝合缝的“口严”,这接口有缝,就叫做“不严”了。
可话说回来,热胀冷缩是自然规律。哪里有不热胀冷缩的木头?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尺寸的稳定性相对地好一些而已。所以,再好的工,时日久了,几个寒暑交替,原本的严丝合缝,慢慢地就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严”。这不严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收缩而已,紧一紧就过得去了。怕的是“撑涨”,撑涨的显山露水,硬硬地挺出来,没办法,只好松一松。这松与紧,好比人的衣服。衣服宽大,无非是松松垮垮,还不至于太过不去。衣服绷得太紧,或迟或早,终归要撑开露馅。撑涨,就是这么一个方向。
回到本原的榫卯,榫大了叫做涨榫;小了叫做亏榫;做得歪斜叫做不方;翘角叫做皮楞。
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日子久了,二把刀也有出头天的将来。木作工艺,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从前有粗木匠与细木匠的分法。分个大小。只不过,做细木匠的好把式,路走窄了的时候也得为雕花的让道,不信者尽可以看看清末民初芝师傅的故事。
芝师傅原本是一把木匠好手,只不过人望高处走。于是一路望着高处的雕刻孜孜以求,终成大器。起因无非是由于弱冠之年的芝师傅(那时候大概还没资格叫师傅,算是“小芝”)有一日随着师傅外出讨生活,路上遇到算是同一行当的雕刻工匠,不明就里的小芝必恭必敬地跟着师傅为雕刻工匠让路。无他:“瞧瞧人家雕刻工匠谋生的家伙,多精细,多齐全,那才是真正的手艺人”。师傅的一席话,道尽了鲁班行内的规矩:雕刻的就是骑着木匠一头。
芝师傅后来成的大器,自然不是木匠活。先雕刻,再书画,成为盘古开天地以来的头一辈人民艺术家,九十好几了还讨得一房芳龄十九的小媳妇。芝师傅给自己起的大号,叫做齐白石。
说远了,从古到今,这木匠的营生,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说:艺无分古今。
工艺而已。
(五千年第一个人民艺术家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