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作者：李静芳[小说]梦回故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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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故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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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静芳

二十年前，小林情窦初开。

那年暑假小林按照每年回一次老家的惯例，跟在大嫂屁股后头启程了。

老家路途遥远，先是一段车程大约半小时的碎石子铺成的公路，小林通常首选步行，因为她喜欢走走停停，看看道路两旁青葱葱的庄稼叶子，默然挺立的柏树，还有路边坎上的农房里蹦出来的瞪眼晃脑狂吠不止的狗子……所有这些都会让她欣喜不已。然而大人们无一例外都只想乘车，小林缠着嫂子一同步行，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个她无法跨越的障碍——晕车，再短的车程，也抑制不住她满腔秽物源源不断的返流，直到只能吐出一些绿色汁液为止，她十分抗拒那种痛苦又丢脸的体验——不断下咽冒起来的清亮唾液，努力压制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窘迫，胃里一阵阵痉挛似烈火焚烧，憋得人脸红脖子粗，眼球鼓胀，紧闭牙关不能言语。然而无论怎样终究抵不过那一阵紧过一阵的恶心，最终决堤而出，接着自己便尴尬不已，涕泪横流。幸好，嫂子答应与她步行前往。

她们一前一后静静的迈步，没过多久日头就升高了，盛夏的烈日开始耀武扬威，嫂子穿着半透明的纱质衣裤，隐约能窥见内衣内裤的形状及色彩，那衣摆裤腿随着脚步有节奏的抖动，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子，她通红着脸：“林娃，等哈我们路上搭辆车吧，晒得遭不住了。”小林还未来得及说出“晕车”两个字，后面山湾处拐来一辆噪声大震的货车，只见一团黄尘卷着车子向她们驶来。嫂子眼睛一亮，说：“就这个要得，敞篷的，夏天凉快也不得晕车。”说罢，就拦下车跟师傅说两句后便拉着她爬上了货车的后箱。小林爬上去一看，男男女女挤着抱着一团，她心想，这么大热天的，挤这么近干嘛。还没等她沉下一口气，车子骤然启动，她瞬间向后急倒，嫂子一把就抓住了她说：“把我腰杆抱紧点。”小林惶恐的死死抱住她浑圆的腰身，嫂子也如此抱住前面一个女人的腰，就这样层层递进到最前面那个抓住车厢铁栏杆的人，左右相邻的人都互相支撑搀扶。小林在末尾没人拉她的衣襟或者抱她的腰，她紧紧贴着嫂子湿漉漉的后背，目光掠过她滑落的肩带停在驾驶室里正在操作破车的司机头上，顶着如杂草般头发的脑袋看不出年龄，随着手臂大幅度的甩盘子，身子和头也跟着偏来倒去，有时屁股离座身子突然向上一跳，这时往往伴随着后面男女的尖声厉叫，在他甩臂拐弯的时候，后面惊叫倒成一片，奇怪的是师傅充耳不闻，好像他拉的是一车生猪不是人。每次甩弯的惯性让小林心惊肉跳，她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夹杂着黄沙的呼呼风声，看着眼前浪来浪去的人群，不由得寒意四起，心里默念：完了完了，我都还没中考，更别说以后的高考了，都没有让我改变命运的机会了。然而，车厢里的男人们一直在不停的插科打诨：“师傅，省到点开哦，你一盘子整下去，我们就一哈子抱过去杵上去了，周围又尽是些姑娘娃儿，要不得要不得。”师傅稍稍偏过头：“没得事，抱紧点，安全第一。”后面男人哈哈大笑，女人们跟着瘪嘴闷笑。随后又传来一阵高声：“师傅，确实要整明白点哦，不然我跟着你打个晃晃抓到了么子䎬软软的东西了，也不当好说哦。”师傅头也不回：“抓到了就莫放手撒，安全第一。”说话间猛然一个盘子便掀起了整车男女尖叫惊恐的高潮。小林抱着嫂子荡来荡去觉得不甚牢靠，便弓腰穿过旁边人的腋下挤到车厢最外层抓着铁栏杆子，顿时就有了腿脚着地的感觉。小林移走后很快她的空缺被一个年轻男人补上了，他很自然的将双手搭在嫂子腰上，很多地方的路被大型车辆压得坑坑洼洼，剧烈癫狂的震动一浪一浪的袭来，抖得根本无暇顾及除了抓牢手里的任何支撑点以外的其他事物。小林看见嫂子绯红的侧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硕大无比的胸脯随着车子的颠簸猛烈的左摇右摆。这时对面驶来一俩差不多破旧的车，浓烟滚滚疾驰而过。就在那当口，人们听见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巨响，车身顺势也跟着猛烈摇晃一下，人们突然都闭口凝神。随后车速减下，两边师傅下车查看究竟，小林看见他们互相点了一支烟，边笑边说着啥，两分钟后都各自跳上车呜啦啦地驾车反向而行。乱发师傅嘴里叼着烟侧头告诉大伙：“后视镜遭撞飞了，大哥大姐都各自抱紧点，没得事儿。”人群又恢复起被中断的黄段子，张大的嘴巴只顾哈哈大笑毫不理会漫天黄沙进入口腔喉咙，乱发师傅这阵好似赶紧急军务样急不可耐，惹得后方一茬接着一茬的叫妈喊娘声此起彼伏。终于随着大家重重的往前疾扑成一堆，这场惊心动魄的旅程才宣告结束。小林跳下车，长吁一口气：终于站立在黄土地上了。嫂子迎向她：“看嘛，我就说嘛，不得晕车，也不闷。”她那双略微凸出的大眼笑意盈盈的看着小林，稍显厚实的嘴唇向两边拉开露出一排粉红的上牙龈。小林习惯性的吞咽唾液，胃里真就没有半点造反的意思，估计这次是由于心脏提前翻到喉咙了，堵住了出口，胃也只能作罢。

她们到达一个只有几个小卖部的村堡，在这里稍作休整后继续赶路，从村堡顺着土路直下，绿莹莹的郁江便横在眼前了，碧绿无暇的江面有一种沉静的优雅，像一个灵动飘逸的女子提着绿色裙摆款款走来，又顺势而去。她们踩着脚下被烈日炙烤得绯烫的椭圆鹅卵石，踉踉跄跄地走到江边。嫂子清亮的一嗓子：“船家——调头。”摆渡人声如洪钟：“来嘞。”待她们上船坐定，艄公便划拉那一根固定在船头的长长的船桨，木船缓缓前行。船里简易两排板凳，两边体重相差稍大一点船身立即偏斜，小林的心又开始胡乱蹦跳，艄公不管不理只管摆渡只管拉长脖子从喉咙里吼出听不出名堂的号子，有时会回头说句：“坐稳别乱动哦。”就转开脸去了。船里的人也不顾晃荡着倾斜的船身，小林这边明显过重倾斜，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手臂搭在船舷上就可以触碰到江水的冰凉，她本想坐到另一边去缓解一下失衡，却实在没有勇气在颤巍巍的船上挪动步子，她望着对岸心里反复默念：快到了快到了。经历了漫长的十分钟，当脚重新踏上炙热河滩的一刹那，她又长吁了一口气，来到树荫下待到气定神闲时继续下一段跋涉。

走出河滩，她们来到一座山脚下，这片高耸入云的群山是她们通往目的地的最后一道屏障，小林在心里给自己呐喊助威，希望能赶在晚饭前到达。她们踩着凌乱的山石路向上攀爬，起初小林热情洋溢的几步一回头看着脚底下愈来愈远蜿蜿蜒蜒的一泓碧水，她欣赏着的这副无与伦比的景致，那是她用脚步一步步征服来的，爬到半山腰时便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口干舌燥，挥汗如雨，额上眉头滴落的汗珠遮住了眼帘，她站定拭去眼皮上的汗珠，朝后方呼喊落后一大截的嫂子，嫂子双手叉腰斜着胯部仰望着她：“你娃娃莫冲那么快哦，撵不到你啦。”路上时不时的碰上一些乡里赶路人，都会和嫂子打招呼：“赶集回来了？那是哪家的娃？”嫂子重复回应着：“二叔家的。”路人千篇一律说道：“哦！长那么高了，那姑娘走路还凶呢。”后来小林渐渐失去了欣赏脚下壮丽景色的兴致，因为她已经走得耳鸣嘴歪，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雷震般的呼吸，被一身臭汗湿透的衣服裹了两三个小时后，她们才走出那座叫做王家坡的大山，开始涉足在一片平坦的田野。小林顿时觉得身轻如燕，毕竟不用弓腰哈背的克服重力前行。身体放松下来的时候，心境就豁然明朗了，走着走着她就开始想象这里会不会碰见一个气质轩宇的男生，然后他们互相莞尔一笑，在青苍苍的群山下的巨石上坐下来畅所欲言，直到月上树梢，星光闪烁，那情景可真是美好。小林头脑中装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臆想，不知不觉间就看见了那一片随风摇曳的竹林，心里一下又扑腾起来，绕过这片竹林，就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虽然还看不见被竹林遮挡的房子，但已经近在咫尺了！她的整个身心都感觉到了老屋的气息，不由得甩开两腿蹦跳着走起来，几分钟后老家的屋脊闪入她眼中，侧边的猪圈茅房，前院土坝子里盛开的水仙花，挂在竹竿上的青布衣服，坝子里暴晒着的粮食，还有屋檐下放着的几把木制椅子，几条长短板凳。体内突然升腾起来的亢奋一扫行程中累积的所有疲惫，正欲呼喊，看见堂屋门口钻出来奶奶的身影，那个瘦小的温暖的身影，小林心头一热快步扑上去：“婆，我来看你了。”她轻抚小林的头，笑容在密集的皱纹中像一朵花似的绽放开：“林娃，长得比我都高了哦。”

编审：李龙刚

作

者

简

介

作者：李静芳，女，土家族，湖北利川人，医务工作者，现居四川成都，自媒体《土家娃娃》总编。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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