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阿梅》

阿   梅

作者:洞庭

阿梅死了,在死后的半个月里被人发现。阿梅被放在屋子里发了臭,身上爬满了白胖白胖的蛆和硕大的老鼠,还有数不清的蟑螂?我不确定,这些是听来的。这件事简直是个大新闻,面包车上的司机和村民聊的热火朝天的。车开在山路上一颠一颠的,开车师傅直呼太可怜啦!这么年轻个娃儿就这么死了!

我看向窗外,路边的树一排一排的飞过,天气阴沉沉的。

付钱下车,走上一条泥路,应该是下过了雨。我无需凭着记忆找门户,唢呐吹得正响。寻声而去,一个十分阔的门头,两边贴着白的对联,写着:西地驾已归王母,南国辉空仰婺星,横批:流芳千古。两边大门上插着用黄色烧纸剪成的纸挂子。我进去了大门,院子里坐着来吊唁的人正在吃饭。迎面上来一个中年男人的,穿着咖啡色夹克、头发梳的油光发亮像是鞋油抹多的旧皮鞋。他问我:“你找谁?”“阿梅,我是阿梅的朋友,听闻她去世了,就……,你是?”“她舅。”他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我。我从包里取出一个白信封递给他:“节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鲜活了起来眼里射出光来,像是诈尸了一般,骇得我一抖。他将信封揣在兜里,领我进了灵堂,那只兜里的手一直没有拿出来。我没有看到阿梅的遗体,只是摆着一口棺材,前面的矮案台上立着她的遗像,像是十五六岁的时候,阿梅今年本该是十八岁。阿梅是个孤女,她爸她妈被泥石流给埋了,那年她十岁。她爹妈就生了她一个,没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一个人被抛弃在泥和木头搭建的老房子里,那个地方里这里可远了去了。她家旁边之前住着一个七八十的农妇,丈夫死了,儿子小时丢了,守着老房子度日,阿梅爹妈没了,老农妇看她可怜就给她一口饭吃,她这个舅舅可是一回都没来过。没几年老农妇死了。阿梅又是一个人了,不,或许也不是。总有那么几个老男人三更半夜的从阿梅房里出来。

有天有个老鳏夫跟别人吹牛:“……那天我见那人在她家后院犁地,旁边没什么人,我走过去从后边扑倒她,起初还不肯挠破了老子的脖子,叫我闷头捶了两下,嘿嘿,就乖乖的了,你们不知道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嫩的很……”

从此以后阿梅的“房客”就多了起来,如果阿梅反抗的话就“闷头锤几下”。那些偶尔来偷腥的老男人也不怕,爹妈死了,她舅又是个摆设。后来,有个男的来偷腥,叫他媳妇发现了,那媳妇一路扯着阿梅的头发来到村里的街上,一下将阿梅扯倒在地下,用脚踹:“什么野种臭婊子!你爹妈幸亏死的早,不然也叫你气死了!他奶奶的哪里学来的骚,勾引我的男人……”说着“呸”的一口唾沫吐在阿梅脸上。街边站着几个嗑着瓜子的女人,那几个女人嘴部法令纹深的可以活活夹死一只蚊子、干瘦干瘦的眼皮耷拉着、混浊的眼睛像是一潭黄泥水,她们看见这出戏偷摸的乐着。那媳妇又拖着阿梅向那群女人走过去:“看看这骚货!不要脸!勾引男人!”伸手一巴掌打在阿梅后脑勺像是拍在一头畜牲的头上。

这是一出笑话,看过的人笑笑就放在脑后。阿梅是个“婊子”的事也不足为奇了。照样有男人深夜来往于她的泥房,照样有女人撕扯着她头发骂她是“婊子”。

什么时候这些人不来了呢?大概是在那老鳏夫又耸人听闻的时候:“那小淫妇下面流出绿水来,臭的很,我都没敢进去,害怕!”

没有多久她就死在床上,长满了蛆。现在在棺材里没有了什么生息。

他舅舅操办了这场丧事,风风光光的让他外甥女安息。遗像背后放着好多又圆又大的寿桃,矮案台上摆着长明灯,吹唢呐的吹的极好,吹好长时间才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进来一个来客,哭着进来一声一声都哀痛,每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哽咽着一喘一喘的大喊:“哎哟!我可怜的阿梅啊!都没再看上你一眼啊。”说着扑倒在火盆旁,众人将她往后拉着,又声嘶力竭的哭了两下,烧了几把纸,回过身安安静静的坐到了我旁边。这是一个很胖的妇女,眼睛因为哭的用力而肿的发红,双手光亮,穿着整齐的吊唁装,一丝一毫都十分体贴。

直到晚上我去解手回来时,看到偏僻处阿梅的舅舅给了那女人一叠钱,才明白:原来那胖女人是专业哭丧的。

我到这的第二天一早,阿梅该出殡了,一大清早灵堂里守着的人就开始哭。一个个满面滂沱的泪,不遗余力的哭喊,像死了亲爹妈似的。我跟着去了下葬的山上,路上我有些眩晕,看着抬起的棺材感觉轻飘飘的,荡着荡着。抹了抹眼,才没有那么晕。

阿梅葬在了山顶上,一处高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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