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有些痛藏在灵魂深处》

有些痛藏在灵魂深处

我已经不记得你离开的时间了，甚至连你的模样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好害怕，害怕我会忘了你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害怕我会忘了你曾经就睡在我的旁边给我唱那首老掉牙的歌，害怕一睁开眼那些你曾经给我的温暖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然而事实上已经如此了。

白天我还可以人模狗样地咧嘴欢笑，装作一个正人君子在所谓的朋友圈里左右逢源，但是到了晚上，那些愧疚就把我折磨地死去活来，有时候真的想在梦里死去，因为那些熟悉的画面总会在梦里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思念让我恐惧。但是上天不会让我这么欢快地死去的，他还要折磨我，还要替你教训我，他要让我背负着内疚自责一生难过一辈子痛苦每一个夜晚。我在胃病发作的时候也没有我在所谓美梦亦是噩梦来临时痛苦，那些美好的画面背后总是隐隐约约浮现出那些让我痛不欲生的事情，我的头在这个时候就会嗡嗡作响，然后炸裂般的疼痛从上到下蔓延开来，如果这个时候能醒来那真是上天对我莫大的恩赐。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我只是个会化妆的伪君子，用文字掩饰我内心的邪恶不堪，用微笑掩藏我内在的丑陋淫秽。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人脸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小就知道了什么是礼尚往来，什么是人情冷暖，可我恰恰不知道什么是真情，不知道你的好，所以我不知道当我站在臭味弥漫的小黑屋子里望着躺在稻草杂乱的老木床上没有闭上眼睛的你时，我是因你的离去而流泪还是流泪给别人看，我只知道我哭的很用力，一开始是没有眼泪的嚎然后是泪水纵横的哭到最后是既没有眼泪也没有嚎的啜泣。

屋子里没有阳光，很久都没有阳光了，你一定是第一个感受到的，只是说不出来或者是觉得多说无益而缄口不言，从你住进这个小黑屋子里或者说是被关进去的以后，你就没有陪我说过话了，或者说是我再也没有让你陪我说话了。好久没有进来这个房间了，我都不知道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屋居然变得如此晦暗如此难堪。很早的时候，我们俩就住在这，他们都在外地打工，留下我们一老一少守着黑瓦土坯房，那时我怕黑，你总是陪在我身边等我睡着了以后又熬夜去煮猪食，那时我爱闹，总是嚷着让你陪我去上学，你也总是早早地起床陪我走一段山路；那时我贪吃，你不管去哪，回来时总给我带些零食。后来你生病了，病得不认识所有的人，但你看见我时总是喜欢笑，而且还把表哥给你买的几袋方便面偷偷给我吃了。那时觉得你好讨厌，总是不喜欢我到处乱跑，总是让我写作业，总是喜欢和别人吵架。可是当我在学校被人打了你又总是第一个跑到学校找人理论；当父亲逼我扫地我不想扫眼看就要挨打的时候，你又总是第一个拿起扫把说奶奶扫奶奶扫；当我父亲发脾气要揍我的时候，你又总是冲上来护住我；当父亲要我深夜出去找走丢的鸭子时，你又陪着我走进黑夜里⋯⋯那些过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敢说，我怕说出来就真的没有回忆了，所以我全都放在心里，等我到了那边再讲给你听。

你给了我什么，我总是说不清，现在想想，你让我成为了唯一，在你心里，连我弟弟都没有这个待遇。但是我，我给了你什么？这个问题我不敢回答。我只记得在你病了的那三年里，我没有陪你聊天没有背你出去晒太阳没有记挂你的病⋯⋯甚至在伙伴面前取笑你；在万家团圆的春节把你一个人晾在小黑屋；更可耻的是当我父亲让我去给你喂饺子时在心里骂你怎么不早点死，耽误我看春晚！我没有给你扫过房间，没有给你洗过澡，而这些我的表哥都做了，他只是你的外甥而我是你的孙子，亲孙子啊！我看着你的病情一步步加重，从失忆到瘫痪，我没有做过任何事来改变，甚至连同情都没有，而更多的是厌恶，一开始厌恶你不知道回家害得我和母亲在黑夜里四处找你，后来厌恶你屎尿都在床上把屋子弄得肮脏不堪。我真是可恨，真正肮脏的是我的内心啊！当我看着你躺在灵堂里，安详如初，只是脸色苍白，双手冰凉，心里难受却又为你庆幸，你终于不用活在这个世态炎凉的世界，不用一个人在冰冷的黑屋里度日如年，不用活得那么卑贱，不用每日忍受身体一块块腐烂的痛苦，不用天天期盼那永远盼不来的子女儿孙的关怀在世界的另一方，你一定活得比现在开心。

当你的棺木慢慢落地，黄土慢慢掩埋，我知道你真的离开我了，再也不会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时站在楼顶上大声呼喊国臣哎回家啊，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那一声声呼唤给了我多大的勇气，让我可以在黑夜里远行依旧能找到回家的路！当碑石竖起来时，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临走前流过三滴眼泪，曾经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没有见到那个你最爱的女儿回来而落泪，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你心寒了吧，心寒你深爱的大孙子在你临走前也不敢给你一个拥抱，甚至都不敢靠你再近一点，所以你落下了三年来都没有流过的眼泪，然后连眼睛都不想闭上，那个时刻，世界都寂静了，空荡荡的黑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无奈的是再也回不到从前。我多想抱着你说别怕别怕，有我，可是⋯⋯你辛辛苦苦熬过了那个寒冬，却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走了，留给我一辈子难以赎清的罪。以前我总是以自己当时年龄小不懂事为由来逃避责任，可是越逃避越难过，人呐，究竟长多大算大，多老算成熟？

时间是最不能忽悠的人，亲情是最不能忽略的情，也许你身边那个人现在还年轻，但是常回家看看总是没错的，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有些事情，不是说出来就会有人懂，不是说出来就会好过一点，我只是想你了，所以才会睡不着觉，所以才会难受。如今家里一切都变了，再也没有你的痕迹了，有些人也早把你忘了，他们只知道赚钱，这也是社会所迫，希望你能原谅他们，原谅我。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地方，永远都有你。对了，你之前种的樱花树长大了，在你离开的那年，满天飞花，樱桃满树。

至我思念的奶奶，愿你天国安好！

（附诗一首，作于清明节）

遥想故人墓前拜酒
其一 周国臣
一生风雨未曾歇，雨止风停人又别。
庭外荆挑思旧主，年年飞花向西陵。
西陵深处人烟寂，故人坟头草木齐。
挥镰刈荒添新土，燃竹烧纸表孝心。
子孙坟前同叩首，故人地下享太平！
祖母深情难相忘，久立坟前不忍离。
忽传荒山安魂曲，丝丝缕缕似乌啼。
往事频烦催人涕，何人高唱归来兮？

作者简介

河南信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