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子《每一个老人都会变成曾经的那个孩子》

每一个老人都会变成曾经的那个孩子

昨天下午，陪我妈在院子的阴凉里坐了半日。

盛夏的天气，出了院子，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大太阳，晒的人脸焦腿烧，无处躲藏。

城市的人们，闲暇时，大多在公园的树荫下寻求庇护，我也常带着孩子去公园，寻些树荫及孩子的玩伴度过午后的闷热，却极少和妈妈坐在院子里纳凉，就这样淡淡的坐半日。

我们坐在小椅上，看调皮的孩儿玩院里的一大盆水。

树、墙、屋的荫影遮蔽了整个小院，就这样淡淡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星半点。

我发现我妈穿着拖鞋，鞋面上袜子露出的部分一圈一圈重重叠叠的污渍。

我责备她邋遢，不知道勤换洗。

她显得很不好意思，敢紧解释昨天刚洗过，那是今天不小心滴上去的刷锅水。

我失笑起来，她急忙解释的样，像极了我年幼的儿子，在我责备他弄洒了牛奶或饭菜时，急忙解释那时因为什么，而不是故意所为。

我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泡脚洗袜子，很明显袜子不是昨天洗过，趾头部位有点发硬，她怕我责怨，她在说谎。

让她泡脚，她脚刚伸进水里稍一溅湿，就匆匆忙忙从水里抽出来说干净了干净了，我强摁进水里让脚再泡泡，又好气又不忍还有点心酸。

我抱起她苍老的、多茧的、厚趾的脚，给修剪修剪指甲，妈那样难为情，拘谨到腿脚发硬的都扳不动，又着急着抽走自己的脚，说自己才两天前剪过，还没长长。

我笑着拍打她的脚面，放松放松，乖乖地别动，我要剪了，乱动剪掉老肉你别哭。

她乖了，老老实实，别别扭扭，心虚气短地让我剪。

我看到她是自己刚剪过，不是用指甲剪，是用剪刀剪的，剪过的脚趾甲坑坑凹凹，一个豁口一个尖角，连绵在一起，像心电图的波浪线。

她眼睛看不清这些细小的地方，腰腿弯不来，无法修剪整齐，只是拿着剪刀乱剪一气。

我一边帮她修剪整齐，一边笑着怨她，自己剪不了，说一声嘛，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偷偷地自己乱剪。

旁边正玩水的我顽皮的儿子，也常趁我不注意，自己乱剪一气。

她满脸歉意，甚至很羞愧，脸色发红，赶忙把脚伸进拖鞋。

老了的人，咋像一个寄居在亲戚家的孩童一样，自卑怯生歉疚懂事，生怕给人家添麻烦。

我好笑又心酸，眼前是自己一食一粒拉扯大的孩子，到自己老了，如何面对不经意的责怨，变的这样的惶恐。

我任性的孩子，每每闯了大祸，犯了自已知道不可原谅的错误，被我捉住，才会这样子惶恐。

2

公园的长椅旁，一个老妇人，推着一个老太太，粗略一看，俩老太太，结伴出来纳凉吧。

推轮椅的老太看上去也很老了，白发苍苍，脸上折煞纵横，身体浮肿，腿脚缓慢。

再细瞧轮椅上的老太太，才观察来老太更老更老，老到整个脸干瘪的不像样子，脸折皱的像麻线纠缠成一团，鼻孔里插着管子，顺着管子才发现轮椅后面搁着吸氧瓶。

她眼睛微睁微闭，呼吸不畅，细细的喘息，一直在吸氧。

听到扶轮椅的老妇向别人介绍，是我妈，我是大女儿，我们轮流照顾，这个月我照顾。

原来是一对都很年迈的母女，女儿推着母亲出来纳凉。

女儿冲她问什么，她赶紧点头，嗯嗯的应答。

女儿并没有显得不耐烦，但老太太尽量努力睁开眼，努力地展现微笑，努力地点头，努力地应答，一脸听话懂事的模样。

我的孩子，在想讨要他喜欢的零食或玩具时，就是这幅努力听话懂事的表情。

女儿帮她把吸氧的管子整理一下，往鼻孔里塞一塞，老太太整个人抽到了一起，双手捂着脸颊喊：疼——。

其实，女儿只是轻轻的正了一下管子。这很老很老的老太，也许曾雷厉风行过吧，也曾骄艳如花过，曾严厉或慈祥过，但此刻，她像极了襁褓中的婴儿，皱深处那巴巴的目光，软弱无助到让人心上猛一颤，她的目光包涵的所有意义，是渴盼着不被抛弃和被人庇护安抚。

3

楼下的墙角，经常干坐着一老头，出来进去都匆匆的人们，任谁往他脸上一望，他马上会跟你热情地攀谈起来，问东问西，殷殷切切，真诚友善。

我都不敢往他脸上瞧，我上班着急着走，下班着急着回，匆匆着急接孩子，着急买菜，着急弄一家人的餐食，着急的心都要焚起来，但老头敦厚热情的问话你不能视若无睹，抛开不理，一来二去几个应答，几分钟已从指缝滑走。

我匆匆说，我要去干麻干麻再见了，他在后头高喊：哦，那你去吧，忙去吧，赶紧去吧，带娃过马路小心，现在开车的不长眼，骑车的也乱骑，红灯绿灯啥的，有的人根本不管......

他用他的热情驱赶他的寂寞。

我匆匆应答着，拎着孩子拐过楼角，忽想起我小孩儿的时候，姊妹众多，大人忙碌，基本上平常是无暇理睬你的，只有磕了碰了或生病的时候，父母亲戚长辈们会来关注你，陪着你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这种时刻，我也是努力地表现，努力地热情，他们说瞧这孩子多硬棒，头上磕这么大个包也不哭，我就努力地不哭，使劲地笑，以期他们继续夸我，继续留在我身边陪我。

有人陪有人和你聊，和你逗，给你温暖，那是童年时很少有的幸福回忆。大人的忙碌和忽略，让你有深刻的被遗弃一样的寂寞和孤独。

那个老人，活生生是幼儿时的我，被寂寞无聊孤独包裹，他渴望忙碌的人们给他点时间，陪他聊聊，逗逗，驱散心里的孤独。

4

每一个老人都会变成曾经的那个孩子，他们会变的胆小，变的惶恐，变的软弱，变的听话，变得怕疼，变的热情，还会说谎，还爱表现，渴望被关注......，但是，瞧瞧，他们又是多么可爱，这些老小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