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人生计划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忘却 | 人生实验室·完结篇
去年冬天,林念招募了6名志愿者参加“拯救人生实验”。如今一年过去,有人恋爱、有人转行、有人离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已不是咨询师与咨询者那么简单。故事将迎来终局,检验实验成果的时刻到了,无论如何,每个人都将得到来自生活的答案。
总之,感谢大家这八个月来的陪伴。
十二月刚开始的第三天,江止语和林念已经是今年第二次来到火葬场。江止语觉得自己今年光顾这个地方的频率确实是太高了,这不是一个吉祥的征兆。李素戚安慰她这也许预示着她明年便会升官发财,可是江止语觉得升官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发财倒是一件不错的事。
如果她有很多钱,她也可以出国去留学,这样她和苏景堂就会多出许多共同话题。越是这么想,江止语越是觉得悲哀,因为她很清楚苏景堂的骄傲并不止源自于他出国读过书,而是因为他生来就与她不同。他看过她从未看过的世界,这原本和她没什么关系,可他偏偏出现在她的身边。苏景堂打破了这个小城市的生活准则,这对江止语来说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她喜欢他,可是这份喜欢带来的沉闷的压迫感,却远远大于她和苏景堂亲密互动时的快乐。
江止语曾经尝试过放弃,当她知道苏景堂和岳霏霏在一起时她是下定了决心的,可是苏景堂又分手了。苏景堂不仅分手了,他还在那个夜晚,在急诊室冰冷的长椅上拥抱了她,她不明白这拥抱代表了什么。她那时候慌了神,现在却想要清醒一些。
童鹿远的葬礼遵从了他的遗愿,操办得异常简单。这其实是童鹿远的第二次葬礼,比起第一次多了很多尘埃落定的伤悲,仿佛一个你送他远行的人走了很长的路终于踏上站台,他向你挥挥手,笑着消失在列车中,那辆列车呜咽着发车,然后再也不回来。
这一回柴子牧哭得很短暂,只是让眼泪默默地在脸颊划过。天气冷得发寒,殡仪馆中的空气冻得人鼻尖通红,她的眼泪从眼角流到下巴,就已经变得冰凉。他们省去了很多繁琐的环节,只是做了一次简单的告别。从殡仪馆出来之后,柴子牧没有在火化间等候工作人员递送骨灰盒,这件事她交待给儿子去做,自己则站在门口吹着寒风。林念和江止语靠过来,一人一边地抱着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像是她的两个女儿。
柴子牧抬起手摸了摸她们的脑袋,反过来安慰她们,“没事,孩子们……我没事。”
林念用两只手来回揉搓着柴子牧冻得冰凉的右手,那只手看起来有些干枯了,指甲也没有修剪过,皮肤被冻出了粗砺的角质层。林念望着柴子牧瘦得凹陷的脸颊,小声说,“我们知道。”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几个人的视线撞进柴子牧的眼睛里。那几个人望见她看过来,只好尴尬地点点头,似乎是在和她打招呼。柴子牧微笑着颔首,之后便不再看他们。
欧北洋顺着柴子牧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站在远处的另一群人中有那天来医院送达文书的面孔。他很快意识到,与他们相邻的隔壁场馆同一日举办的葬礼中的逝者,正是新任检察长的父亲,所以隔壁场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童鹿远的场馆却只有他们寥寥几个人。
欧北洋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人活着的价值,只有死亡以后才会显现出来。
柴子牧带着两个女孩向前走了几步,试图远离嘈杂的人群。她一边走一边问林念,“你们那个拯救人生的实验,明年还会有吗?”
“有的。”林念点点头,“只要有人参加,我们就会无休无止地办下去。”
柴子牧想了想又问,“那我可以参加吗?”
林念意外地转头看看柴子牧,瞪圆了眼睛。她问柴子牧,“你真的想参加吗?”
柴子牧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火葬场缥缈的灰色烟雾蔓延的天空,有几只鸟从一个枯枝扑腾着飞到另一个枯枝。她算了算自己的年纪,明年她就五十岁了,如果足够幸运,她可以活到一百岁的话,那么一半时间已经过去了。她想起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曾许过很多愿望,那时候一辈子很长,总以为什么都会实现。可是转眼三十年就要过去了,认真地想一想,其实什么也来不及做。
因为童鹿远的过世,这几天家里充斥着平时鲜少见到的亲朋好友和满屋子凝结的香灰味道,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借口从家里跑出去透口气,坐在十二月寒冬寂寥的广场上,望着远处马路上的车一辆一辆呼啸着穿行,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不知道哪里破了洞的气球,突然有意识的时候,气球已经瘪掉了。
这一年来,她拼命控制自己停止思考,让自己成为一个照顾病人的机器,每天在绘画中心和医院之间来往穿梭。很多时候,她回到家只剩自己一个人面对空旷的房间时,她的心里是慌张的。她说不清这种慌张究竟是来自于显而易见的孤单还是不知何时会判决的结局,她不敢仔细去想。当命运完全交给命运来摆弄的时候,人只能变成一只掏空了大脑的蚂蚁,一旦开始思考,就会显得绝望又可怜。有那么几个片刻她觉得自己受够了,她不敢清晰辨认心里的声音,有几个字她甚至一张口就会发出声响来。
“快点结束吧。”如果仔细听一听,那几个字就是这样读的。
到今天终于结束了。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和她唯一的爱情都结束了。这一场落幕磕磕绊绊地拖垮了她对于爱情的信念,如今她只觉得疲惫。
她还有一半的生命,什么都来不及,但也什么都来得及。
她反手握住林念依然在温暖她的两只小小的手,对林念说,“我参加。”
车开出火葬场大门的时候,林念下意识拐向来时的路,还没有开出五米,就被江止语的叫声刹住了车。
“不行!不能走回头路!快停下!”
林念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上一回出来的时候,江止语特意开向另一边更远的路的画面,她无奈地笑着说,“都过来了,没关系吧。”
“不行不行。”江止语斩钉截铁地摇晃着两只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从前面那里调头,我们走城西的那条路。”
林念只好听她的话把车向相反的方向开回去,一边调转方向盘一边揶揄江止语,“你上次说年底要去鸡鸣寺求姻缘符,怎么又不去了?”
“别提了。”江止语把脑袋垂下来,“我原本想搜索哪个寺庙求姻缘最灵验,结果给我推送了一堆文章,说姻缘符不可以乱求。因为你的正缘没有到来,强求也不会有好结果,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事,该来的总会来——我寻思这不是废话吗,那我还求什么,不求了。”
江止语说到这里,嘟囔着嘴巴把头瞥向窗外。城西的这条路虽然长,风景却比另一条路好许多,沿街的人烟稀少,绿荫丛生。林念正把车驶过瞑园,今天是周二,既不是休息日,也不是寻常节日,来祭拜亲人的寥寥无几。江止语的视线在路边随意摇晃着,看见瞑园对面的公交车站上伫立着一个男人。不需要看第二眼,她就认出了江省元的身影。
她让林念把车开慢一点,林念不知道缘由,却也立刻踩下了刹车。江省元在江止语的视野中渐渐远去,林念问她看见谁了,江止语说,“我爸。”
林念把车靠路边停下,问她,“那我们调头回去把他接上?”
江止语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把电话拨给李素戚,她问李素戚在哪,李素戚说在上班。江止语又随口问了一句,我爸呢?李素戚说,不知道,在家里做饭吧。江止语附和两句便把电话挂断了。
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二,离奶奶的忌日还远得很,她不知道江省元忽然偷偷跑到瞑园做什么。但江省元既然没有告诉李素戚,怕是也不想让江止语知道。江止语思量一会对林念说,“走吧,没事,他可能已经坐上车了。”
林念看她一眼,也没有多问,拉下手刹把车又继续开上路,只是这一回慢了许多。如果江止语反悔,她们也来得及重新回去。林念按照江止语的意思,两个人又跑到城中人流量最大的超市里转了几圈,感觉身上的香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拐到离得不远的一家酒店。
同行的一家心理协会在酒店的宴会厅组织了一场培训,邀请一位国内著名的心理学大师前来授课,林念带着江止语一起报了名。她们来得有些早,签到的时候表格上只有两三个名字。她们领取了培训相关的物料,林念和相熟的同行打了招呼,便去茶歇台旁找江止语。
“小语……”林念刚喊出江止语的名字,忽然愣住了。她的视线撞上迎面走来的女人,一只手还停留在距离江止语的肩膀不到十厘米的半空中。
江止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周清颜站在她们的对面。周清颜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收敛了原本就不易察觉的惊讶。周清颜没有和她们讲话,也没有再看她们,而是扭转了头掠过两个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让林念觉得意外的是,周清颜完全不像是这个场合会出现的人。她还记得周清颜口口声声地站在她的办公室里质问她,“你们这些心理医生是不是没有感情?除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你们还会做什么?”那个高高在上的周清颜如今却佩戴着志愿者的绶带,为一家公益性质的心理协会服务。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命运却完全改变了这个人。
“她怎么在这儿?”江止语小声问林念。
林念低下头去接了一杯茶水,摇摇头说,“不知道。”
江止语把脑袋凑到林念的耳边,悄悄说,“我听秦歌说,她离婚了。”
林念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用手肘碰了碰江止语的胳膊,问,“那封信你寄出去了吗?”
“寄出去了啊。”江止语肯定地回答,“你给我的第二天,我就寄出去了。”
林念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在会场里转了半圈,找了一个不大显眼的位置坐下。江止语跟过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聊了一会,培训便开始了。说是培训,其实无外乎是一场大型团体活动。大多数心理学培训都是这样,几乎没有理论授课,多是以感受和体验为主,所以相对轻松很多。另一方面,三到五天的短程培训完全无法详尽了解某一门独立的学派或技术,很多著名讲师会在全国各地轮流宣讲,但也只是讲些皮毛,结尾处会例行售卖高昂的门生课程。这些年来,林念已经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虽然她被梅森老师收编为关门弟子,但她并不是谁的信徒。
林念始终觉得,尽管心理学仍然处在百家争鸣的状态,可是依然有一条更接近科学的路尚未清扫出来。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心理学分支被掺杂了玄学、神学、灵性、宗教以及鸡汤式哲学的更加千奇百怪的色彩。林念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她一直反对将心理学上升到灵性层面的理论,她认为人就是人,吃的是五谷杂粮,不可能立地成佛。她原本计划在工作室步入正轨之后,找一个靠谱的合伙人经营,自己去读几年医学,目前看来,这个计划又要搁浅了。
想到这,林念发送了一条信息给李秦铭,说晚上要和吴校长谈点事,可能会晚一些回去。李秦铭问只有你一个人吗,林念说是,李秦铭说,那你让江止语陪你去,林念说小语晚上有事。李秦铭回她,那你别喝酒,晚上我去接你。
放下手机的时候,老师已经进来了。这位老师是最近几年人气颇高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大师,说到人气颇高的原因,一方面大概是源于他的专业技能,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是一位行业内少有的相貌极佳的男士。毫无意外,会场里坐着的几乎全是女性,很难讲这是否是一场粉丝见面会。
林念对这位李老师了解甚少,只是看过他的一点宣讲视频。比起存在主义,她觉得这位老师更像是精神分析学派的传承者,因为他总是反复追究创伤和潜意识对人格的影响。林念并不认同他的理论,也不痴迷他的魅力,但受到同行热情地邀请时,她还是答应了。
林念转头看一眼江止语,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当老师提问的时候,江止语甚至是第一个举手发言的。老师问江止语,“在你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谁?”江止语想了想回答他,“是我的爸爸。”老师接着问,“你可以向我简单描述一下你的父亲吗?”
江止语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思索了一会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是最近几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开始酗酒,脾气也变得很暴躁……”
她喋喋不休地叙述了一些她和父亲之间的小事,可是老师却摆摆手说,“我没有从你的叙述中看见你父亲真实的样貌,只有一个很虚幻的影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你用了一个极好和一个极坏的词语来形容你的父亲,他的形象是分裂的,而你,也是分裂的。”
“老师。”江止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没有用极坏来形容他,虽然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我从不认为我的爸爸是一个极坏的人。”
“可是你用了酗酒’这个词,在我听来就是极坏的描述,别人也会这样认为。”老师没有让江止语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你可以向我描述一下你最近的一个梦吗?”
江止语的眼睛下意识看向林念,林念微笑着握住她垂在衣摆的手。江止语想了一会,便把那天夜里她坐在急诊室时梦见江省元去世的事告诉了老师,老师问她是什么感觉,江止语说,“我醒来之后只有一个感觉,觉得人生好短,我不想再活在过去了。”
老师并没有走过来,依然站在原地,他望着江止语,露出一个在林念看起来非常陌生的微笑。他说,“你没有深究你的梦,如果深究起来,你会发现在你的梦中所有人都是失控的。你给我的感觉很茫然,你有一个复杂的过去,一个复杂的家庭,你的生活像一团幻影。你的世界不是扎根在现实生活中,而是在你的头脑中排列组合。这些问题都是你要解决的,不然,你会带着矛盾一直活下去。”
林念感觉到握在手中的江止语的皮肤微微紧绷起来,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江止语的手背。江止语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疑惑地向站在几米外的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男士发出质疑。她说,“老师,我不认同你的说法。短短二十分钟,你就对我作出了判断,但那只是你眼里的我,并不是真实的我。你的手中有一把手术刀,我真诚地把自己交给你,你却在我们还没有建立完全的信任时就拿这把刀子在我的身体上来回切割,你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站在会场前方的助手示意江止语坐下,江止语并没有坐下,而是转身走出会场。林念跟着站起来,沿着江止语离开的轨迹走了一步又停下。她回过头,看见所有人都在注视她们,她冷静地面向会场鞠了一躬,然后对站在前方的那位老师说,“李老师,我不认同你,但我尊重你……不过,你对人性的理解,太单薄了。”
林念说完,从大门走出去,她走到电梯门口看见江止语正在等电梯。两个人沉默着乘坐电梯来到酒店一楼的大厅,工作日的下午,除了酒店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大厅里几乎没什么人。她们在沙发上坐下,江止语坚持了五秒钟,终于嚎啕大哭。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凭什么这么做……他都不了解我凭什么判断我……他这是流氓行为……我的爸爸不是坏人……我也没有那么差劲……”
江止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念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摸她的头发,一边用桌上的纸巾替她擦干止不住的眼泪。江止语哭了好半天,忽然停下来。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瞪着通红的双眼看向林念,“他说得不对,那些都是他强加给我的,虽然也有一两句符合,但他放大了我的问题。一旦我承认,我就被他控制了……原来这才是心理学的阴暗面——他说我不好,我就不好。他说我好了,那我就好了。”
林念笑着拍拍江止语的脑袋,说了一句,“你长大了。”
“我长大了。”江止语咧开刚刚恸哭过的小脸笑开了,“姐,我终于明白《拯救人生计划》的真正含义,不是用一年时间拯救人的一生,而是用一年时间忘记过去。无论过去好或者不好,人都可以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咳咳。”
听见这声刻意的清嗓,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发现周清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们面前。周清颜手上拎着林念落在会场的手提包,隔着一张茶台递到林念的面前。
林念站起来,礼貌地接过自己的皮包,对周清颜轻轻点头说,“谢谢。”
“不用谢。”周清颜冷冰冰地丢下三个字,又转身走向电梯,不到一分钟就消失了。
林念和江止语面面相觑,尴尬地瞪大了双眼。江止语微微蹙起眉头,对林念撒娇,“我饿了……”
“走吧。”林念将皮包甩在肩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一个下午的撒欢儿让江止语看起来比参加培训之前更加活泼,林念时常羡慕江止语的洒脱和勇气。在林念看来,江止语才是真正强大的人。虽然江止语总是被秦歌欺负,总是被苏景堂捉弄,但她从不认为这些是困扰她的事,因为她生气了就会骂人,伤心就会放声大哭,只要太阳落下又升起,她就会恢复全身的能量,像是一台会自动充电的快乐宝。
林念觉得,江止语是真正活得明白的人,一切会让她不快乐的事,她都会踢到一边。林念羡慕江止语,但林念做不到。在林念的世界里,总有一些无形的烟雾笼罩着她,一旦林念快乐一些,她就会担心下一秒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林念把江止语送回家,驱车来到预订好的饭店。已经接近八点,她点好菜,安排好茶水,把酒交给服务生准备,然后坐在包厢里刷了一会儿手机,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林念慌忙站起身。
毫无意外,进门的是吴校长。按照以往的习惯,林念很害怕和中年以上的男性打交道,尤其是带着一定身份与地位的男性。除了过往让她不愿回首的经历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身上散发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时常令她感到窒息。不过林念很喜欢吴校长,因为吴校长的眼神中没有对林念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对林念的谦逊让林念自己都感到惊讶。
让林念最终决定邀请吴校长单独出来商谈的,是上周在学校组织的一场家长课堂。林念邀请了一位业界小有名气的老师来授课,时间是周末整整两天。往常这种课堂,家长比学生散漫得多,缺课的、半途逃跑的、不听讲无纪律的比比皆是,林念已经习惯了。但是那两天,原定206名家长实到203人竟然完完整整地听完了两天的课程,气氛前所未有得好。其中决定性的因素,是吴校长坐在家长中从头到尾地参与了两天课程,甚至午休也和家长们一起吃了盒饭。
那个时候林念才明白,吴校长退休前让四中连续十年保持着本市甚至地区内升学率第一的成绩,不是没有理由的,她觉得这个人值得相信。
她向前走了两步,向吴校长鞠了一躬。吴校长和林念打过招呼走进包厢,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林念用余光一打量,发现这个人无比熟悉。
“小林,不好意思啊,没有提前和你打声招呼就带了朋友过来。”吴校长转身向林念介绍道,“不过我想,你们应该很熟悉吧。这位是我的小侄秦歌,我和他的父亲是多年旧识,今天恰好他来探望我,我就把他带来了。”
“没关系,吴校长。”林念笑意盈盈地将两手握在身前,对吴校长说,“我向您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正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秦歌。之前没有向您提起是因为秦总近日家事繁忙,公司暂交由我处理……不过今天既然秦总来了,就由他来代表我们最合适不过。”
吴校长一边笑着附和,一边在主宾位坐下,顺便接听了一个电话。秦歌往前迈了一步,在林念耳边低语,“你请的客,我凭什么代表?”
林念也没有表情,只是动了动嘴唇,“谁让你来的。”
“我们俩是一伙的,我为什么不能来?”说完还用胳膊撞了撞林念,“更何况,人家吴校长邀请我,我起码是副主宾,你对我客气点儿。”
林念也没有搭理他,绕到吴校长的左手坐下,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盯着秦歌。秦歌左右看了一眼,还是找了吴校长右手的位置坐下。
吴校长挂断电话,悄咪咪看了看两个人,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都算我的晚辈,咱们今天呢,有话不妨直说。”
林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话头说起来,“吴校长,合同按照规定程序走,我不担心。但是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您聊一聊,我们想做的事,不止于合同上那些。防止学生和老师因为心理问题自伤或者伤人,其实已经到了预警的阶段,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我们始终觉得,预防比修补更加重要。”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懂,这都是第一步,后续自然会一步一步来。”吴校长抬手安抚林念,“我不妨说说我的难题,看看你们能不能解决?”
服务生已经上齐了菜,秦歌替吴校长斟了一杯酒,“吴叔叔,您不要把我们想得那么狭隘。我早跟您说过,我们不止是帮人解决心理问题,而是基于心理健康的一系列服务,都在我们的发展计划中。”
“好好好。”吴校长拍拍秦歌,“是这么回事。到圣林中学这五年,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以前的学校,升学率是最重要的指标,但是现在这群孩子,几乎没有参加高考的,还没有读完,好多就已经送出国了。这几年学校一直在改革,但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法解决。我们的学费不便宜,这个你们也清楚。能来我们这上学的孩子家庭条件都不差,但往往是这群孩子两极分化很严重,优秀的极优秀,难管的也极难管。我曾经向校董事会提出过提高入学门槛的建议,不过我们也考虑到,有很多家长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希望把自己管不住的小孩交给我们。这些孩子一进来,会打破学校的生态,但如果放任他们不管也不行。他们那么小,将来怎么办……”
吴校长说着说着叹起气来,吃了两口菜停顿一会,才问他们,“你们有没有好的建议?”
林念没有立刻回答,秦歌先接了话,“吴叔叔,你们有没有想过,为这些已经管束不了的孩子单独开设一个训练营?”
“哦?”吴校长疑惑地问,“是类似于夏令营那样的短期训练营,还是类似于封闭学校的地方?”
“都不算吧,就是和普通学校一样,但是单独教学,重点是行为矫正的地方。”秦歌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林念,林念接到秦歌的眼神,下意识地帮他补充。“我和秦歌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
吴校长把视线转向林念,“你说。”
“在心理学治疗中,有一种模式是将抑郁症患者和躁狂症患者放在一个团体中治疗,这种方法虽然听起来离谱,但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因为他们会相互影响产生一个生态平衡。如果我们用同样的角度思考,这些孩子不缺乏经济基础,但是缺乏学习的动力。还有一群孩子不缺乏读书的动力,但是缺乏读书的机会,如果我们把这两种孩子放在一个环境里,他们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您想过吗?”
一直到林念说完,吴校长筷子上夹着的碳烤猪肉片还停留在嘴边。他没有吃下那片肉,而是思考了很久,才问林念,“你说的这些,是基于什么理论呢?”
“不瞒您说,这个问题我们确实研究过一些资料,如果您感兴趣,我可以慢慢讲给您听。”林念端起一杯酒,举到吴校长面前,“我们甚至为这个计划想过一个名字。”
吴校长举起酒杯,碰了碰林念的酒杯,又碰了碰秦歌的酒杯,接着三人一饮而尽。“什么名字?”吴校长放下酒杯问林念。
“星火训练营。”秦歌把喝干的酒杯握在手中,得意地抬起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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