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兵法之《曾文正公全集》原文和鉴赏

曾文正公全集

2019-05-24

        [原文](节选)

议汰兵疏

奏:为简练军实,以裕国用事,臣窃维天下之大患,盖有二端:一曰国用不足,一曰兵伍不精。兵伍之情状各省不一,漳泉悍卒,以千百械斗为常;黔蜀冗兵,以勾结盗贼为业。其他吸食鸦片,聚开赌场,各省皆然。大抵无事则游手恣雎;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充,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章奏屡陈,谕旨屡饬,不能稍变锢习。
        至于财用之不足,内外臣工人人忧虑。自庚子以至甲辰五年之间,一耗于夷务,再耗于库案,三耗于河决,固已不胜其浩繁矣。乙已以后,秦豫两年之旱,东南六省之水,计每岁歉收,恒在千万以外。又发帑数百万,以振救之,天下财产安得不绌?
        宣宗成皇帝每与臣下言及开捐一事,未尝不咨嗟太息,憾宦途之滥杂,悔取财之非计也! 臣尝即: 国家岁入之数与岁出之数而通筹之,一岁本可余二三百万,然水旱偏灾尧汤不免。以去年之丰稔,而江浙以大风而灾,广西以兵事而缓,计额内之歉收已不下百余万。设更有额外之浮出,其将何以待之?今虽捐例暂停,而不别筹一久远之策,恐将来仍不免于开捐。以天下之大,而无三年之蓄。汲汲乎惟朝夕之图而贻君父之忧,此亦为臣子者所深耻也。当此之时,欲于岁入常额之外,别求生财之道,则搜括一分,民受一分之害,诚不可以妄议矣。至于岁出之数,兵饷为一大宗。臣尝考:本朝绿营之兵制,窃见乾隆四十七年增兵之案,实为兵饷赢绌一大转关,请即为我皇上陈之。
        自康熙以来,武官即有空名坐粮。雍正八年因定为例: 提督空名粮八十份,总兵六十份。副将而下以次而减,下至千总五份,把总四份,各有名粮。又修制军械,有所谓公费银者;红白各事,有所谓赏恤银者,亦皆取给于名粮故。自雍正至乾隆四十五年以前,绿营兵数虽为六十四万,而其实缺额常六七万。至四十六年增兵之议起,武职坐粮另行添设,养廉、公费赏恤另行开销正项。向之所谓空名者,悉令挑补实额,一举而添兵六万有奇,于是费银每年二百余万。此臣所谓饷项赢绌一大转关者也。是时,海内殷实,兵革不作,普免天下钱粮已经四次,而户部尚余银七千八百万。
        高宗规模宏远,不惜散财,以增兵力。其时,大学士阿桂即上疏陈论,以为国家经费骤加不觉其多,岁支则难为继。此项新添兵饷岁近三百万,统计二十余年,即须用七千万,请毋庸概增,旋以廷臣议驳,卒从增设至嘉庆十九年。
        仁宗睹帑藏之大绌,思阿桂之远虑,慨增兵之仍无实效,特诏裁汰。于是各省次第裁兵一万四千有奇。宣宗即位又诏抽裁冗兵,于是又裁二千有奇。乾隆之增兵一举而加六万五千; 嘉庆、道光之减兵两次仅一万六千。国家经费耗之如彼,其多且易也; 节之如此,其少且难也!
        臣今冒昧之见: 欲请汰兵五万,仍复乾隆四十六年以前之旧。
        骤而裁之,或恐生变。惟缺出而不募补,则可徐徐行之而万无一失。医者之治疮疤甚者,必剜其腐肉而生其新肉。今日之劣弁羸兵,盖亦当量为简汰,以剜其腐者。痛加训练,以生其新者。不循此二道,则武备之弛殆,不知所底止。自古开国之初恒兵少,而国强其后: 兵愈多则力愈弱,饷愈多则国愈贫。北宋中叶兵常百二十五万,南渡以后养兵百六十万,而军益不竞。明代养兵至百三十万,末年又加练兵十八万,而孱弱日甚。我朝神武开国,本不藉绿营之力。康熙以后绿营屡立战功,然如三藩准部之大勋,回疆金川之殊烈,皆在四十六年以前。至四十七年增兵以后,如川楚之师、暎夷之役,兵力反远逊于前。则兵贵精而不贵多,尤为明效大验也。八旗劲旅亘古无敌,然其额数常不过二十五万。以强半翊卫京师,以少半驻防天下,而山海要隘往往布满。国初至今未尝增加,今即汰绿营五万,尚存汉兵五十余万,视八旗且将两倍。权衡乎本末,较量乎古今,诚不知其不可也。近者广西军兴纷纷征调外兵,该省额兵二万三千,士兵一万四千,闻竟无一人足用者。粤省如此,他省可知! 言念及此,可胜长虑。
        臣闻各省之兵,稍有名者,如湖南之镇、江南之寿春、浙江之处州,天下不过数镇。裁汰之法: 或精强之镇不动,而多裁劣营; 或边要之区不动,而多裁腹地; 或营制太破归而并之; 或汛防太散撤而聚之,是在兵部之精审,督抚之体察,未可卤莽以从事耳。诚使行臣之说,缺出不补,不过六年,五万可以裁毕。以一马二步计之,每年可省饷银一百二十万,十年以外于经费大有裨益。此项银两不轻动用,督抚岁终奏解户部,另行封存,专备救荒之款,永塞开捐之路。养兵,为民也; 备荒,亦为民也; 塞捐以清仕途,万爱民之大者也。一分一毫,天子无所私利于其间,岂非三代公心,贤于后世搜括之术万万者哉!
        若夫训练之道,则全视乎皇上精神之所属。臣考本朝以来,大阅之典举行凡二十余次。或于南苑,或于西厂,或于芦沟桥、玉泉山。天弧亲御,外藩从观。军容一肃,藩部破胆。自嘉庆十七年至今,不举大阅者四十年矣! 凡兵以劳而强,以逸而弱。承平日久,京营之兵既不经战阵之事,又不见搜狩之典,筋力日懈,势所必然。伏求皇上于三年之后行大阅之礼,明降谕旨,早示定期。练习三年,京营必大有起色。外省营伍,势难遽遍。求皇上先注意数处,物色将才,分布天下要害之地。但使七十一镇之中,有十余镇可为腹心;五十余万之中,有十余万可为长城,则缓急之际,隐然可恃。天子之精神一振,山泽之猛士云兴,在我皇上加意而已。昔宋臣庞籍汰庆历兵八万人,遂以大苏边储。明臣戚继光练金华兵三千人,遂以荡平倭寇。臣书生愚见: 以为今日论兵,正宜法此二事。谨抄录乾隆增兵、嘉庆道光减兵三案进呈。伏乞饬下九卿科道详议。斯道甚大,臣鲜阅历,不胜悚惶待命之至。谨奏。
        [鉴赏]
        在中国近代史中,曾国藩是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曾国藩(公元1811年—公元1872年),字涤生,号伯涵。原名子诚,中进士后,穆彰阿嫌其名俗,遂改名。曾死后,清政府追赠其为太傅,谥号文正,称曾文正公。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从小树立为清王朝效忠的志向。自比李斯、陈平、诸葛亮,声言“莫言书生终龌龊,万一雉卵变蛟龙”。由于科举制度,爬上官僚阶层;又由于穆彰阿的提携,十年七迁,爬上高位。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中进士后,从翰林院的庶吉士,做到礼部、兵部、工部、刑部、吏部等部的侍郎、右侍郎,多次主持各类科举考试。从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开始兴办团练至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太平天国失败止,曾又在镇压农民革命运动的腥风血雨中,历任巡抚、按察、大学士等职,直至进封太子太保,赐封一等侯爵。
        曾国藩生活的时代,民族危机不断加深,阶级矛盾空前激化,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连续不断。1851年爆发的广西金田村拜上帝会武装起义,发展迅猛,极大地动摇了清王朝的统治。这时,曾国藩积极兴办团练、组建湘军。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曾国藩正式带领湘军同太平军作战。虽然在战争初期屡战屡败,但他在每次失败后都能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以后,太平军内部分裂,曾国藩等人所率领的清军才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最后消灭了农民革命政权,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曾国藩等人在镇压太平军的大规模战争中,有着许多值得研究和借鉴的经验教训,从军事上看,这是不容忽视的。
        曾国藩没有兵法专著。但在他大量的奏稿、批牍、书札、日记中对用兵都有众多的论述。曾国藩死后,李鸿章等人将他的这些文稿汇编成《曾文正公全集》。《议汰兵疏》就是从《全集》中选录出来的。
        《议汰兵疏》针对当时清王朝常备兵员过多,“兵伍不精”,空耗国家钱粮,造成“国用不足”,“岁支难以为继”;八旗兵、绿营兵“吸食鸦片,聚开赌场”,“以勾结盗贼为业”,“无事则游手恣睢,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充”,“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武官有空名坐粮”,上至提督总兵,下至千总把总,各有名粮,多者80份,少者4、5份,一旦国家有事,以现有之兵难以御敌,“内外臣工人人忧虑”的问题,提出“兵贵精而不贵多”,主张裁减5万劣兵羸兵,选能者为将,“痛加训练”,“练习三年”,“行大阅之礼”,如医者治疮,“剜其腐肉而生其新肉”,以改变“兵不如匪”的形象。举出“八旗劲旅亘古无敌,然其额数常不过二十五万”等史实,说明“兵愈多则力愈弱,饷愈多则国愈贫”,只有精兵整军,才可以“猛士云兴”,“精神一振”。曾国藩的这些主张都是很有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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