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河】我为犁杖悲泣
(戴洪兴)
老家的老屋里,躺着父亲用过的犁杖。杖柄上那黄澄澄的木纹,清澈圆润,是父亲大手抚摸的功绩;那铁铸的犁铧,瘦骨朗筋,是父亲精神摩挲的见证。
看见了它,就像看见一幅《父亲耕田图》。牛毛细雨的氤氲中,前面的老牛埋着头,后面的父亲扶着犁,说不准老牛在耕田,还是父亲在耕田。
父亲生在农家,从小学手艺,但算不上木匠的行家,可是村人都认为他是打犁杖的里手。父亲打犁杖,要严格地选木料。茂林中的木料他不要,那种木头没有韧劲;太肥沃土地里的木料他也不要,那种木头缺少力气。父亲选木料,那分明是托付前世今生。一株旷野中的杉木,有二十多年的树龄,是小鸟的家园,它能唤醒黎明,能引出炊烟,它是有灵性的,被父亲看中了,一副上好的犁杖,已在父亲的脑海中现出了雏形。多么沉实有力的杖身,多么圆滑光亮的杖柄,当父亲扶着犁杖,便忘了一切,似乎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犁杖年轻的时候,也和父亲一样讷言有力。当老牛静立犁旁,何去何从,父亲早有打算,犁杖似乎也心知肚明,默契就是他们的全部内容。时光不会给父亲什么,随着老牛的蹄印,拔节生长的庄稼就是最好的馈赠,展示丰收的同时,也展示了犁杖精彩的人生。
犁杖分为铁铸的铧和木制的杖,做铧的是块上好的铸铁。铸铁是不需要锻打的,但它那闪闪发光的表情似乎是经过煅烧、淬火、千百次叮当声中焕然而来。
父亲和犁铧在一起,犁铧就会激发大地春华秋实的热情,只要它出场,就催醒了大地,当它深深地插入泥土,就会把泥土翻个身,奏起了种子播种的先章,它到了那里,就会把那里大地的壮美抒写得淋漓尽致。
哪块土地种棉花,哪块土地插水稻,哪块土地栽红薯,父亲了如指掌。土地有了父亲,是遇到了知己,把生命发挥到极致;土地如果没有父亲,就会被搁置荒芜,甚至在它们身上种上庄稼,也会长得良莠不齐。父亲如果没有土地,就会失魂落魄,无依无靠,甚至失去一切;父亲有了土地,就手脚灵巧,精神焕发。犁杖理解他们的感情,犁杖把他们连在一起,犁杖陪同他们厮守一生,犁杖见证他们的情感在稻穗里飘香,在麦浪里荡漾。
父亲扶着犁杖,头发白了,身体痩了。
犁杖连着父亲,犁头白了,杖身瘦了。
父亲走了,犁杖怎么办?我望着犁杖——我为犁杖伤悲,我为犁杖默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