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派出所里

去年这时节,我来过这个派出所。为着保护和帮助一个学生夏雪。那件事情如今终于可以解密了,她偷拿了室友一千块钱,还好,她认错反省,室友和她安然相处到毕业。毕业后,她回到了海南,再无消息。当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今年我倒是熟门熟路找到深藏在胡同深处的那个派出所。一进楼门,一个身材修拔的五十多岁的穿本白中式上衣的男子就走过来严肃地问:“你们找谁?”

王雪(我的学生叫雪的实在太多了)跟在我身后。她受托替春亮盖章,昨天另一个同学来,碰了钉子没办成,我只好放下工作带了她来。

我从王雪手中接过表格给中式上衣看:“我的一个学生考上了公务员,现在政审表要求到户籍所在派出所盖章。他刚毕业,户口已迁出,但还没落下,人在上海,只好我们代他来办。”

中式上衣看了马上说:“噢,昨天来的那个啊,你们手续带全了?上二楼,右边第一个房间,找王教!”

我们上二楼,王教所在的办公室就是去年郭教的办公室,郭教调离去另一个派出所了。还是那张办公桌,但桌子后面的面孔是陌生的。我按照自己的判断带了证明和春亮的身份证复印件,向王教做了自我介绍。

王教看了我带的材料后说:你说你是学院的某某,你怎么证明你是某某?带工作证了么?开介绍信了么?

我一时噎住。是啊,白纸黑字证明的是春亮,可我拿什么证明我自己?工作证我到了新岗位因为不再出入省委大院就再没办过。介绍信也没带。

王教公事公办地说:“那你回去开介绍信吧!”

我一想大热天还得打车往返,就说:“我以为郭教还在,来之前打电话了,他说他调走了。因为认识郭教嘛,所以没带证件。”认识郭教也不过是因为夏雪的案子,好像我和他有多熟似的。

王教想了想说:“那你让郭教给我打个电话,证明一下也好。”

幸好去跑案子时我出于对人民警察的崇敬认真留了郭教的号码。电话打过去,郭教说:“你在王教那里?那你把电话给王教。”

王教接了电话,听郭教在里面说了我情况——其实我都怀疑郭教可能只记得案子,我是谁他也许记不清了。王教一直在点头,我给王雪使了个眼色:这事儿,成了!

王教在电脑上查询一番后,把证明和身份证复印件留下,在两张表格上仔细签字,然后起身到保险柜前,拿出派出所公章,在表格上仔细盖好。

我欢天喜地的接过表格,一再表示感谢。临别还不忘了说:“王教您这办公室比郭教在时整洁多啦!欢迎您有空到我们那里做客!”

王教终于有了笑意,这让他看上去很英俊——我发现警察叔叔其实都长得很端正。他说:“我呀,有人帮我收拾,他那时没有哦!”

我就势问:“这表上还需要盖街道计生章,请问您知道街道办事处在哪儿么?”这之前我仔细研究了政审表上的居住地所在计生部门章一栏,我有个同学在市计生委,但她早调离了。打电话问一个老师,他说盖学校计生办的章就成。可是考虑到学校不是居住地,盖的章肯定不能生效。想到六妹在街道办当过主管计生工作的副主任,就打电话给她问街道办可有计生章。她肯定说有。但问她我们的街道办在哪儿,她也说不清楚,只说可能是大象广场一直向北走。

王教用手比划着道:“就在棉纺厂东边儿。”

出楼门时,我瞥见中式上衣在门口收发室端坐。原来他是门卫。

打车好不容易找到街道办事处,却发现重门紧锁,只有二楼医保办开着门。我们进去打听哪里可以盖计生章,里面几个人说:“噢,你们来得不巧。今天周三,他们都在楼上开会政治学习呢!要不你们明天来吧!”

我问什么时候会议才能结束,一个大姐慢声道:“这可说不好,你们到外屋坐着等等吧!”

我说:“他们学习,您怎么不学习?”

大姐笑了,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牙齿:“人家是领导学习,俺们又不是领导!”

我和王雪到外间坐下。见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沉默着坐在那里,想不知要等多久,就交代王雪:“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楼上看看情况。”

王雪收了东西说:“我也要跟您上去。”

三楼有一间办公室门开着,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我赶紧上前说明需要盖计生章,他犹豫了一下说:“都在楼上开会呢,再说他们办公室门上都贴着呢,只有周一办业务。你们周一来吧!”

我说:“那可不行,我们的学生急等着用呢!特别着急。请您一定帮我想想办法!”

他说:“那你们稍等一下,我上去看看。”

过了一会,他下楼来道:“还有好半天才能结束,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我那个问题又来了:“您怎么不学习?”

他笑:“我是司机,不用学习。”

我不想再等下去,就和王雪上了三楼。三楼一侧大会议室门开着,很多人围着个长圆桌坐在里面,我发现大部分是女的。一个年轻的女声在说着社区工作的光荣,我们立在墙边听。这时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面色赤黑的男子:“你们有什么事么?”

我说:“我的学生考上公务员了,需要到居住地盖一个计生部门章,麻烦您帮一下忙,打扰你们开会了。”

他一听马上道:“哟,这是好事儿啊,得支持!等我一下。”然后就走进会议室去了。

然而他马上出来说:“我们的演讲还有四个人才能结束,你们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说着带我们去会议室对面的一个办公室。

我和王雪坐在长沙发上,庆幸今天事情办得还顺利。会议室里演讲的声音传出来,我对王雪说:“声音还都不错,就是讲得太空,没实事儿,不感动人。应当请我辅导一下嘛。”两个人就对视而笑。

演讲会一结束,那个赤黑脸男子就带着个穿本白蕾丝T恤的清秀女子过来:“你们跟她去吧!把情况说清楚。”

一路下楼,我一路介绍了情况。清秀女接过表格问:“到底要证明什么呀?”

我说:“要证明这个学生没有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没有超生现象。”

她留下证明,板着脸,给我们盖了章。

出来再打车,王雪不肯再让我付车费。因为出师顺利,显然她也和我一样兴奋。我本是一个自己的事情都拖着不办的拖拉机协会优秀会员,也是绝不肯为自己的事低三下四求人的人,所以一切和自己评职晋级升官发财靠边的事都绝不求人,但要是轮到替学生办事嘛,就像我先生说的那样:“以为好像除了央总,为了学生你觉得自己能耐得不得了,简直普济天下。”

想起中午春亮的哥哥从上海打电话过来,说起昨天找了几个人,人家都不给办这事,说“门难进,脸难看,事儿难办”的难处,虽然室外正值一天中最高气温,我这怕热的人在大太阳地儿里挥汗如雨眯着眼睛奔走,却因为做成了这件事,居然觉得清凉舒爽,受用无比。

在这条道路上一意孤行,没有翅膀,东倒西歪,磕磕绊绊。但是假扮天使,自以为有无穷之力,我已然入戏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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