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的伤痛,像一只沉默无声的茧,那些亲情关系里的爱意和慈悲,却以憎恨和冷漠的方式,深深刺痛着最亲密的人。在影片《春潮》里,郝蕾和金燕玲两大戏骨联袂出演,将一段互相中伤的母女关系,呈现出切肤之痛的触感。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建波的侧脸,她的眉头微蹙。她是一名社会新闻记者。这是一起猥亵儿童的案件,嫌疑人是学生们的老师。受害者家长情绪非常激动,在检查室外大声嚷嚷着“衣冠禽兽”,而也有家长哭着求媒体不要大肆曝光,怕影响孩子的前程。随后,她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采访嫌疑人,听到他说“她们都是自愿的”,建波站起身扇了对方一个巴掌。利落干脆,带着几分狠辣。采访结束后她回到家,母亲正带着一票老叔叔老阿姨在家里排练合唱,母亲是社区的干部,严谨得一丝不苟。建波在厨房里无聊得抽起了烟,被母亲叱骂“有病”,然后她将烟头摁灭在母亲擀好的饺子皮上,又拧开了下水管道。突如其来的厨房漏水,让这一群吵吵嚷嚷的老人各自散去。夜幕降临,婉婷放学回家,她是建波的女儿。婉婷看到躲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妈妈,还有坐在自己房间休息的姨姥,姨姥送给自己一枚观音像。晚饭端上了餐桌,婉婷半开玩笑地说姥姥“转身就发飙”,无意间燃起了姥姥的无名火,少不了一番牢骚抱怨。走的时候,婉婷偷偷给建波看那枚千手观音像,她把观音像藏在了门口的花盆里。建波拐进了一座小公寓,房间里灯光昏暗,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坐在琴键前,边抽烟边作曲,他吃着建波给自己带回来的肉包子。在迷醉的旋律里,建波打开浴室的门。她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镜子里映着男人的面孔。这压抑、琐碎而碰撞的一天,在花洒下消弭无声。建波母亲负责的社区里,不久前发生了一起自杀案。死者领养的女儿刚刚回到家里,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而死者的骨灰还放在殡仪馆里无人领取,她将房间钥匙丢给建波母亲,轻佻地留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这则新闻被报道了出来,母亲和建波之间再次爆发争吵,母亲碎碎念着,仿佛中了魔怔。恍惚之间,建波做了一个梦,她看到一群穿着手术衣戴着口罩的男人闯进家里,从母亲的床下拖出一只被捆住手脚的黑山羊。当她定睛细看,他们抬走的不是山羊,而是不断挣扎的母亲。母亲很早就离婚了,最近认识一了个姓周的叔叔,他给母亲做饭,送母亲手表和披肩,想让她做自己的老伴。母亲怔住了,她坐了下来,回忆起自己风流成性的丈夫,还有这么多年吃过的苦,她哭得像个泪人,说只有信奉了观音,才让自己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周叔叔说有自己在,以后再也不让她受别人的欺负。晚上,周叔叔、母亲、建波和婉婷在一起吃饭,母亲看不惯建波揭露报道社会的黑暗面,婉婷也看出来了,妈妈和姥姥八字不合。后面的一天,建波陪着母亲到殡仪馆里取了老同学夫妇二人的骨灰,两人走到河边,将骨灰洒在了河里。建波在河水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她正在洗头。她觉得那是一个幻影。婉婷在学校里有一个好朋友,名叫崔英子,是朝鲜族的。英子要搬家了,婉婷将那枚千手观音像送给了她,英子换上了颜色鲜艳的民族服装,在父亲的歌谣声里翩翩起舞。婉婷看着英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眼睛里全是羡慕的光。母亲在同学聚会上喝了酒,欢欢喜喜地回到家里,看到建波不耐烦的神色,她说自己在郭家做了一辈子的奴才,她说建波看不惯自己,又赖着不离开这个家,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建波将脸颊靠在床头,伸手抚摸着花盆里的仙人球,然后将那些刺紧紧攥在手中。她的指尖和掌心被刺得鲜血淋漓,然而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婉婷给自己涂了口红,然后把鸽子染成了粉红色,接着坐在钢琴上面,用脚砸着琴键。姥姥回到家,看到满屋子凌乱的碎布条,气得追着打婉婷。建波带着婉婷离开了。母女两人看着长颈鹿,婉婷觉得这是最美的动物,觉得这些长颈鹿就像姥姥、妈妈和自己。建波带着女儿回到自己的宿舍,给她洗澡帮她换衣服,陪她在睡前聊天,建波仿佛又看到了小小的婉婷。母亲住院了。建波照顾着她,在病房里,母亲沉沉地睡着,建波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夜色,轻轻对自己说,也对母亲说:“好安静啊,你安静了这个世界就安静了,就让我们这样安静地待一会儿吧。”“如果你醒来一定会骂我,用最肮脏、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我。你总是说我会遭报应,你期待我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贫穷,孤独,孤儿寡母,疾病缠身,差不多都实现了。”“还有我的父亲,你的男人,如果说不幸我更同情他,他是你所有生活的谋杀犯,所有的错误、责任,你都推给他,你就那么清白无辜吗?”“你每一次咒骂他,我就在心里憎恨你一次。你摧毁的不是一个家庭,是母亲在我心里的形象,所以无论你多么有难处,委屈,我都不会同情你啊。”“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特别完美的父亲,其实在那个岁月里,他受到的屈辱不比你少,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而你呢,你在做什么?”“我们是多余的,我们是你憎恨的人。你想我找一个好男人,有一个家,过体面的生活,我不,我就要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这段独白,建波终于袒露了内心真实的情感,到最后她隐隐有了哭腔。音乐声里,母亲的病房开始渗水,合唱的舞台边缘开始渗水,水流在砖石上蔓延开来,婉婷和崔英子沿着蔓延的水流一路向前,然后这水流汇成了山间潺潺的清溪。婉婷站在水中,笑着拍打着水花,影片结束。
《春潮》作为一部文艺气质非常明显的电影,其镜头语言和台词节奏都有着晦涩难懂的面相,而演员们以四两拨千斤的演技撑住了这个沉重而宏大的话题——原生家庭之痛,以及中国式母女之间永远无法消弭的隔阂与爱。
女主建波,有着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名字,而她的母亲纪明岚,又是那样一个板着脸孔自怨自艾的女人,母女之间的矛盾贯穿始终,以各种生活中的摩擦、碰撞甚至是冷暴力的形式来表现。
建波不愿也不屑于和母亲沟通,拒绝敞开自己的内心,因为她将父亲这个角色剔除了自己的童年岁月,又将自己的女儿牢牢攥在手心,母亲像一个虚弱又固执的制裁者。
但若说建波对母亲没有感情,倒也并非如此,尽管她无意隐藏自己的恨意和嫌弃,但在母亲病发陷入危难时刻,她依然做回了那个女儿的身份,甚至在母亲的病床前将心事和盘托出,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好好与母亲对一次话,这个和自己终生爱恨交织的人。
原生家庭影响着一个孩子绵延终生的精神气质,有许多童年时期播种下的仇恨,被卷进生命的暗流里,被消磨一生时间来互相报复。如果在最开始,孩子能够感受到多一点来自母亲的爱,她或许不会成为如今这个冷面、粗糙、像男人一样的女人。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春潮已远,而站在水中的女孩,她值得拥有被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