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华 || 轮椅上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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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网络）
轮椅上的丈夫
文 | 张建华（陕西洛南）
当我在荧屏上敲出“轮椅上的丈夫” 这六个字，它是那样的沉重，重的好像我每天用绳子绑着轮椅，把丈夫从十一个台阶推上拉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泪水洇湿了我的双眸。
每当月朗星稀的晚上，听见月光在外面踱步，我就会悄悄的来到院子，对着月亮轻轻的问：“老天爷呀，你为何赐给丈夫这样多的磨难？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呀？”月亮无语，回答我的是一声声深深的叹息，那是风在轻轻地吹，不，那不是风的声音，那是生命穿过黑夜发出痛苦的呻吟。
因为你的病，我们一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过多的承受了人间的愁苦，我们结婚刚刚七年，女儿只有六岁，你还不到三十五岁，正当壮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你在做化学实验时发生意外 ，导致右眼失明，几年后出现步态不稳，共济失调，下肢瘫痪，这种病和渐冻人一样让人绝望，后来你又患了脑梗，从此后，你除了大脑思维正常，右臂能挥动外，其余都失去了功能或功能减退。一个正当年，心性刚强的男人，由此，一年又一年，躺在病床上，困在轮椅上，游离在正常生活之外，这是多么痛而艰难的活着，只有躺在病床上的人才知道什么叫苦不堪言，却又对生命的不舍和无奈。
我们二十五年的婚姻，你就患病十九年，瘫痪在床十年。三十多岁的女人，我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白天与黑夜，无依、无靠 、无助、隐忍，这你应该知道。我像侍候孩子一样细心照顾你，甚至比侍候孩子更艰难，因为你经常暴怒，释放你年轻争强好胜的心被捆绑在病床、轮椅上的焦躁与不甘，你随意地将盘子碗砸向任何地方，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我不出声，只是收拾，但我的心在滴血。
每天，我要洗一大堆成年男人的尿布，因为你不喜欢用纸尿裤，每当用上这东西，你就会又撕又扯 ，我只能用白棉布夹着厚厚的丝绵，缝成方方的厚厚的垫子，于是，我的手一年四季总是浸泡在水里，把这些尿布、垫子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然后用消毒液浸泡，再清洗，洗的像新的一样白净，旗帜般一排排挂在院子里，被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为了让你心情舒畅，我把屋子收拾的齐整，洁净，闻不到一点异味。有时，我会喷洒消毒液，像医院的味道。去年至今，你病的很重，不得不用成人纸尿裤，这些用过的纸尿片像雪片一样一片一片的扔了出来，这时候我就会庆幸自己有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不然，这样的日子，怎么能维持下去呢！
你心性高傲，在学校处处要最好。你会玩，平时带着你的朋友们钓鱼，游泳。你喜欢喝酒，放假时，你把学校的老师请到我们家里，让我炒几盘小菜，你们把酒言欢，顿时，酒香、欢歌笑语填充了整个小屋。以前我们每年都会照张全家福，但是病了以后你再也没有拍过一张照片，身份证过期了，你也拒绝拍照，我只好把派出所的同志请来，给你再三做工作，才把身份证上的照片拍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拍了张全家福。有一张全身照应该是你自己最喜欢的吧，宽额头，英挺的眉，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发，是那样的帅气，这是你大学毕业时的照片。你的才情、你的帅气、你的敬业，不知成了多少学生心中崇拜的偶像。你还没有结婚时，有个女学生暗许芳心，但你断然拒绝，你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怎么能和学生谈情说爱呢！
可是，我的丈夫 ，命运太强大，你挣不过它。命运，你想过这两个字吗，我的丈夫。圣经上说，这个世界有很多隐秘，我们不必知道。
是的，很多事我们不知道，也无能为力。我只知道，四十多岁的你，从此永远躺在病床上、困在轮椅上 ，除了手臂可以挥动，其他事再也无能为力，被动地度过余生——残生，我多不想用这两个字，我想象不出，你是如何一点点接受这样的现实的。我的丈夫，你曾有过的那些梦想，如何还在你未老时，残忍地必须熄灭，在夜里，你睁大眼睛不能入睡时，它们如何撕扯你，我知道，你摔响的是你的挣扎，还有你的愤怒，你如何费力地不去想，以至于听天由命。可是，你真的听天由命了吗？
每当我看到你摔碎的盘子、碗破裂的声音，我感觉到那是你发自心灵深处巨大疼痛的回响，它穿过岁月，经由我的记忆，我的皮肤，我的眼睛，我的心，让我感知你在那无边的黑暗与剧烈的痛楚中挣扎，却没人能救得了你，甚至没人懂，包括我。作为妻子，我只能细心的照顾你，包容你。给你像孩子一样一口一口的把食物喂在你的嘴里，给你打理大小便。作为医生，我只能给你打针，以减轻你的痛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有三百多天胳膊上挂着点滴，这只能延长你的生命，它真的能减轻你的痛苦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天真的想，如果真有手持净瓶杨柳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或者自己变成能包治百病的千年蛇妖白素贞——美丽善良的白娘子，那怕自己是妖，那该多好呀！不管她是佛还是道，但这都是不可能的。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普通的乡镇妇产科医生。能做的只有悉心的照顾，推着你去上班，走到哪里，把你带在哪里，每天奔波于家和医院。每当逢年过节，母亲就会打电话，问我们怎么样 ，我就会故作轻松的回答：“妈，好着哩！”有一次，电话那边传来母亲沙哑的，抑制不住拉着哭腔、颤颤哆哆的声音：“我苦命的娃呀！年轻轻的就守活寡，这就是命吧！” 我急忙挂了电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滚。
曾几何时想到，“寡妇、活守寡”这样难听的称呼能用到自己的身上，这无不刺激着我的神经，心情糟到了极点，我是普通女人，不是演员，说不痛是假的。这些话刺疼不幸敏感自卑的我，让我感到悲哀，无地自容……我有丈夫，他在艰难而努力的活着。我可怜的父母，年过八十多岁了，女儿不能尽孝，因为丈夫的病，不能为年迈的父母哪怕是做一顿饭，陪父母说几句话，这也成了奢望。电话又响了，那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劝慰道：“娃呀，啥都别想，把自己照顾好，吃饱穿暖……”我可怜的老母亲呀！八十岁的老人了，满头白发，手扶拐杖，身边扶着母亲的是八十四岁不善言谈的父亲，佝偻着腰，一同向女儿的方向眺望，为女儿操心，而自己却不能为年迈的父母做一点点事。
轮椅上的丈夫，如果来生再牵手，不奢望你有英俊潇洒的外表，盖世的才华，荣华的富贵。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能陪我一起回娘家，一起逛街，能在女儿的婚礼上，牵着女儿的手走在奔向幸福的红毯上……
张建华，女，洛南一乡镇卫生院医务工作者，第五届商洛市孝老爱亲道德模范。热爱生活，酷爱文学，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抒发自己的情感和人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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