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洋专栏】鱼缸里没有海洋(外一篇)
鱼在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商洛市作协主席。著有《鱼在洋作品精选·雪夜奇遇》等作品10余种。现为商洛日报社副刊部主任。
鱼缸里没有海洋
文 | 鱼在洋
人长着腿却走不出大山,这水没长脚,却哗啦哗啦往东边走,它们到哪里去了?小时候,我常坐南秦河边的石头上,望着从面前欢快流动的河水发呆。老是想着这个问题,却总是想不明白。
大人们老不让娃游泳,总说当心到老河口去吃白米。可见水肯定要从老河口流过。长大了念书多了知道从秦岭里流出的南秦河先到了丹江再汇入汉水,再进了长江,再涌入浩瀚的海洋。前年路过老河口,还专门去路边农家乐吃了回白米饭,鲜鱼新米,味道不错。
姓鱼的人少却是古老的姓氏。老姓氏都是用自己认识的自然万物来起的,谁占的早是谁的。姓了这个姓便与水中的鱼儿有了某种神秘的关联,不是血缘,却如文化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写过诗的老父亲一生最好的诗便是给我起名字的这三个字,初次见面的朋友总会先记住我的名字。记得那次在省上开个新闻培训会,同事兴冲冲向外地一个美女介绍说,这是著名作家某某某,美女淡淡一笑,名字起得好。场面有点尴尬。显然我名气不够大,要是贾平凹人家早扑过来合影了,不过至少还有个不俗的名字。
有个朋友开玩笑说,你叫鱼在洋却一辈子窝在山里,可见缺啥想啥。我灵机一动说,你叫忠慧,可见不忠不慧,一看就不是好人。他无语我洋洋自得,当然只是开玩笑而已。心里想想也是,名字跟人生是反反,海洋毕竟才是鱼儿的天堂。
当第三次坐在青岛的黄海边时,面朝大海,春已过花已败,喝着啤酒,看着浪一次次扑过来,心潮如水,随着浪花一起哗啦啦流动……
第一次见大海在北戴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去《儿童文学》的主管单位团中央的招待所疗养。那年我21岁,背着个黄挎包为省钱在北京火车站广场的夏夜让警察踢醒,到那个地方时迎面看见大海从天下扑来,这才理解了李白关于黄河的诗。那个时候文学是神,热得一塌糊涂。刚写过一两篇作品的人就能像高干一样,在这么高大上的地方白吃白喝白玩,让人如今想起来都恍然如梦。
第二次见大海在是新世纪刚刚开始从三亚到天涯海角去看海,明白了啥叫天蓝蓝海蓝蓝。这时候钱是神。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欲望的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在中国文化的标杆人物苏东坡流放过的地方,到处是铜臭之气。老是担心被宰,心不安,美景也有点失真。
这回到青岛海边,就像中年人的心境,见过了太多的风雨,心如止水,不悲不喜。文学不热了,要钱不要脸的风气也淡了,对老先人留下的传统文化有兴趣的人多了。走在孔孟的故乡,在泰山的脚下,在莫言直不起腰的草屋下面,对中国文化的博大顶礼膜拜,对文学大神心生敬意。圣人大,泰山高,还有莫言的红高梁。文化底子厚重的齐鲁大地上,莫言也只是一株有名的红高粱,没啥值得大呼小叫的,就像眼前的海洋,不会为一朵浪花激动不已的。
亲戚家有个比茶几还大的鱼缸,每次去串门都能看见七八条五光十色的金鱼快活地游来游去。亲戚还有专门的水泵为小家伙们换水加氧,照顾得比对孩子还上心。小鱼们天天看到的便是眼前这汪水,吃着专门的鱼粮,倒也快活自在。
想着庄子和惠子在濠水边关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著名争论,人与鱼、物与己、醒与梦、蝴蝶与庄周……如今想来也算不清这笔糊涂账。当然也没法去知道鱼们还有没有远方,还有没有梦想的海洋。
山里呆惯了,也像呆在个山围起来的大鱼缸,就眼前那点水,扑腾几下就见了底,眼界自然也小了,要不人家咋会说,小水养不了大鱼。就像样板戏里江水英说的,巴掌山挡住了你的双眼。
故乡的人恨秦岭又爱秦岭,也叫秦岭挡住了目光。当年没得高速路,这道岭挡住的是出门的路。如今隧道从山的肚子里穿过,路通了,心里的岭还在,跟不上外面世界的精彩。
坐在自己炕头上喊叫厉害了我的家,却不出去看看人家游艇早就在海洋里乘风破浪了。老先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是真理中的真理,读书少了,不知文化之深厚;走的路少了,不知山河之博大神州之壮丽。年少时多去闯闯,见的世面多了,方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年老时也出去转转,趁着还能走能跑,游游山玩玩水过过眼瘾,也算给自己没有去过远方的一个交代……
人生就像一条鱼,谁都想在水里使劲游,到大河,到大海,到大洋,能在海洋的大风大浪里实现梦想。要是万一呆在个山围起来一样的大鱼缸,也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像南秦河边欢快流动的河水一样,尽力地日夜不息向东流,流向自己的远方,流向梦想的海洋……
东北乡没见红高粱
别克商务车在平原上奔驰,靠着手机的导航,从青岛跑了二三百里路,总算在一个不起眼的胶河长堤边找到了莫言旧居几个字,站在低矮的门前,让人恍然隔世。
院子不大,三间小屋里炕上有一家人吃饭的小方桌。他们家几个孩子都出生在这著名的土炕上。到里面转转,有点压抑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我小时候农家的模样。房子显然修过,只是加固了些,修旧如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院外有几十棵高大的树,几个商贩吆喝着,除了我们六个人,只有两三个来逛的人。天阴着,有小小的雨点落下,高粱酒的广告到处都是,去个小店用小杯品了品,像包谷酒又清纯些。有卖书剪纸和弹弓的,孩子买了个,才十块,却黄身厚皮,像山东人一样实在。
从山里出来时,文友就说,得到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去,揭一块墙皮回来,让咱们也沾沾得诺贝尔奖的灵气,神气。我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果然有多处墙面补过的痕迹。看来那年老莫获奖后,蜂拥而至的崇拜者还真像传说里的剥下偷走了不少的墙皮,不知给他们带来了好运没有?文学没有复制性,想坐上别人的高铁去领奖门都没有。
“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这是莫言《红高粱》中的金句。当我读完这部中篇时,一下被他天马行空般的想像力折服了。
尤其是张艺谋拍的电影,更用色彩把红高粱敢爱敢恨的故事推向了极致。姜文的男人味,巩俐的小虎牙,让正当青春的我等着迷。
记得当年我们几个文学爱好者看了电影后,激动得睡不着觉,一人打了一老碗散白酒,学着电影里的“我爷”他们,冲着街上走过的漂亮姑娘,野着嗓子吼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现如今想来,烫着爆炸头穿着喇叭裤的年青的我们,也算人不疯狂枉少年。倒是那阵我们也挺理智的,没有像电影里的男人们豪情万丈地将碗摔在地上,老板早就防着这一手,说一个碗十块,那时一月才挣几十块。腰里没铜,不敢豪情呀。
好多年后,这个有着超级想像力的高密人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文人们奔走相告,像是文学又上了神坛。
故乡的朋友们好多为贾平凹鸣不平。因为他俩有好多共同处,都是农村娃都受过大苦,都是一路写来,写了三四十年。在影响上老贾还大些。我常常同朋友说这话题,老贾没在北京,占不上地利,又没得过诺贝尔奖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去他家过年又多次推荐,更没张艺谋那个电影让世界知道了他的名字。再加上中国富了,洋评委的目光也投向了这片东方热土……
有回一个见多识广的朋友更说得让人信服,诺贝尔给科学、和平和文学评奖,解决的的是物质和精神的问题。莫言小说总是写在鸦片战争之后,失魂落魄的国人灵魂的苦难历程,这便是诺贝尔关注的痛点。老莫得奖,不算意外。老贾也朝这条路上走着,说不定哪天也能站到那个台子上去。
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就像鲁镇之于鲁迅,贾平凹之于棣花,马孔多之于马尔克斯,约克纳帕塔法镇之于福克纳。高密东北乡也只是“一张邮票大小的地方”,也足以让人“写一辈子,都写不完”。作为文学人,谁没有自己的一个高密东北乡?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大棚和包谷,没看见一棵红高粱。问老乡,他们说,那是早年的粗粮,谁还种呀?几十年都不种了。不仅高粱很少种,其他种类繁多的杂粮也不怎么种了。高粱粗拉拉的,不好吃。倒是拍电影和电视时种过几百亩,好多当地人都去看稀奇呢。
看名人旧居,就像寻找自己初恋。想得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失落。就像到了东北乡,没见红高粱。好在我等是文学铁杆粉丝,至少看到了从姓管的后生到成名的莫言是从低矮的柴门走出来的,经历了多少的磨难,才走上高高的领奖台。寒门出英才,大人物大多都是苦出身呀。
阴着的天渐渐亮了几多,高密宽阔的大街上有个美团上评分第一的炉包店,去品尝了一回,肉的海鲜的菜的全烤在一笼里,像莫言小说一样充满想像力。莫言小说里写过,他也爱吃。味道有点像故乡的水煎包子。用一个字来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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