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散文】若尔盖行次
若尔盖行次
一瓶黄河水
到若尔盖时,专程去了小镇唐克。
镇小,不过百余户人家,窝在满是经幡和经塔的小山坳里。和在若尔盖见到的其他镇一样。不同的,这是三省交界地,脚踏四川,隔一条河,对面就是青海和甘肃。
那河,就是黄河。那里,是著名的黄河九曲第一湾。
登了山,看了景,照了相,心里仍是歉歉的。到河边玩了水,并装模作样地,用手掌将水拂起来,洒在自己身上,留了影,心里仍是歉歉的。
有一条船,一直载着游人,在河里走。从四川出发,到甘肃和青海的水域,然后折回来。收费不低,往返半小时水程,每人20元钱。但因是独家经营,抢着坐的人不少。或许,到这儿的人,都想到黄河上去走走,看看,更亲密地接触。
终于挤上去了。终于行走在那条著名的河里了,心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手一直浸在水里,随着船的行进,不断搅出小小的并不清澈的浪花。
船行至河心时,特意将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悉数倒掉,装了满满一瓶黄河水。并且对同伴说,要带回去,等水澄清了,慢慢取来,泡茶喝。
果然就带了回来。那瓶水,伴我走了近千里路后,现在静静站在我的书架上。但多半不会取来泡茶喝了,因为那水,一直不太清澈。半个多月了,那瓶底已积了一层细细厚厚的泥沙,对了空气看,水却仍有些昏浊,褐黄,像那条河的姓氏一样。
但也不会再扔掉或倒掉。我想。因为那是一瓶黄河水,是一瓶来自母亲河流的水,是一瓶与别样的水大不一样的水。那里面,有着泥沙,有着尘渣,有着大河的一切,也有着我对那条大河的神往和热爱。
就像对待所有神往和热爱的东西一样,一旦拥有,只有百倍珍惜。
巴西其实并不遥远。从若尔盖县城出发,仅一个多小时车程。
去的原因,一是那里有原始森林。原始森林见得多,但在同样的一片土地上,刚刚饱览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光,再去看看莽莽苍苍的高乔低灌,想来也该别有情趣。
另一原由,则是听说,那里是著名的巴西会议遗址。早从教科书里知道,68年前,在那里召开的一次小小的会议,改变了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的走向和命运。
真去了,先看到所谓的森林,却也平常得很。不过就是一些树,不高大,也不巨硕,不茂密,并不像想象中的“原始”,而是“次生林”的样。
然后就到了河谷地带。河谷里当然是有河的,而且名字很大气,就叫巴西河。但水量窄小,一直躲在花草和灌木从里,只听到流水的声音,而不见河的踪迹。
向导说,当年这河谷里,可是到处都驻扎着红军。
现在却人迹稀少。除了同行的20来人,和那两个当地的向导外,一路上,只有遮没了道路的花草,在盛夏高原的阳光里,灿烂而寂寞。就知道,这个鼎鼎大名的地方,这个被现代史牢牢记着的地方,离人们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甚至,比那个盛产咖啡、可可和足球明星的南美国家,距离我们,还要远。
沿一条窄细的小路,上到伟人们当年开会的地方。据说那曾是一座寺院,却只见环堵断垣残壁,满目荒草杂蒿,一派黯淡萧条,处处都在诉说“遗址”二字的含义。
向导用神秘的语气解说着它的“神秘”:据说,会后第二天晚上,伟人和军队离开后,那地方就自然起火,将寺庙烧了个光。又据说,革命胜利后,曾重建过一次,依照人们记忆中的样子。但刚刚建成不久,又自然起火,烧了个光。人们就说,这是天意,那寺庙,只为那些人而存在,只为那次会议而存在。会开了,人去了,它就只愿存在于人们的记忆和不息的追想中了。
于是,它就一直这么断垣残壁着,寂寞冷清成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解说,显然不是真正的历史,但真正的历史是怎样的,虽然只几十年光阴,却是除开“据说”,谁也无法弄清或说清的了。
或许,这正可以说明巴西与我们的距离?
五年前去红原,途经川主寺,就看到了那尊雕塑。可惜行色匆匆,只远望一眼而已。这次去若尔盖,也是行色匆匆,以为仍只能远望一眼而已。没想到,回程中却在那里宿了一晚,这才有机会去碑园看看。
山上有苍翠的松柏,山下有急湍的流水。碑园依托山水而起,背靠雪峰,面对草原,气势雄浑。但去的时候已近黄昏。所以偌大的碑园里,少有游人。时间又紧,只好走马观花。从资料馆出来,便上了台阶,去看那一组巨大的浮雕。
那是一幅组雕,全由巨大的山石构成。名唤《艰苦行程》。雕分九组:开路先锋、勇往直前、团结北上、山间小憩、草地情深、旅途葬礼、前仆后继、英灵会聚、回顾思考——朴拙的山石,简洁的构思,形象地凝炼着那举世闻名的英雄史诗。
组雕之上,是那早已远望过数次的巨碑。在渐起的暮色中,碑身已有些模糊,黯暗。同伴都说太晚,不去了。我却因着心中的念想,还是执意一个人登上去了。路陡而窄,又怕同伴久等,一气上去,直登得胸闷气紧,大汗淋漓。
山风浩荡,空无一人。成群的乌鸦,在碑后起起落落,时不时丢下几句乱啼,让人由不住毛骨悚然。棱状的碑体,似乎纯然的白色花岗石,沉稳地落坐在山岗上。四面转着看了,居然没有只言片语。别的地方,碑上总有些文字,或标明意义,或解说目的。这碑,却什么也没有,让人觉得怪异和费解。
在碑顶,还有一尊也许是青铜的雕塑。一个红军战士面向北方,敞着衣襟,双手高举。细看,左手拿着的,似一只火炬,右手的,仿佛一柄长剑。想来,那也不会有名字的,就私下里命名为“剑与火”。而这命名,想来,应当可以符合碑园的主题。
暮色渐浓,山下小镇灯火四起,人影幢幢,衬得山上愈发冷清幽暗。我知道,这小镇,只是一个客栈,来来去去的疲惫旅人,是难得有心思和精力到这里来看看的。
匆忙下山时,在山风吹刮中,再一次体味着这碑园的冷清和落寞,回想着那鸦啼的悚然惊心,蓦然想起前些年,在那首叫《东方大道》的长诗中,自己的一些感叹:
我只听到历史用血告诉我
什么是深刻:我们活着,而许多人
已成为我们生命中的阳光,雨露
和无法报偿的盛大恩情!我只听到
岁月在叮嘱风:不要把英雄的骨骸
和世间的浮华尘埃,吹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