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至少岁月会记得 ——《知行十年》前言
十年:至少岁月会记得
——《知行十年》前言
很少在这样的时刻,写下与知行社有关的文字。而且,是这样特殊的文字,总结和告别的文字。心怀里的感觉,恰如窗外的季令:微凉,微冷,微寒。
这样的时刻,特别需要温暖,需要慰藉。哪怕这温暖和慰藉,只能来自记忆和回忆,稀薄,而渺茫——我得说,知行社是激情的产物。
这激情,最近的,来自11年前夏天;最远的,则可追溯到80年代后期,青春热血的大学时代——半懂不懂地读了些书,半深半浅地经了些事,便以为自己,肩负着某种使命和责任。所以,曾经张狂,曾经激动,曾经热情洋溢,嚣涌、旺炽。便是最终发现,自己所能肩负的,既非使命,也非责任,而只是一纸处分,甚至将影响终生,似乎也不曾懊悔。
大学毕业,被发落到遥远的边陲,在一所县城高中,教了9年语文。荒天蛮地,山高水冷,秋冬漫长,人世炎凉,渐渐地,就淡了心思,冷了热肠,只退缩在自己的文字和梦里。心心念念的,是当个作家,哪怕业余的。还真是天遂人愿,凭着一支拙笔,居然在那小小的天地里,闹腾出了不小的动静。最后,又因这所谓的“业绩”,调到了现在的单位。当时接我的领导,识才、爱才、惜才,甚至在他调离时,专门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写东西。“你的强项在写作,而不是教育。”领导一再说,言辞恳切,充满期许。
可惜那时,我对文学的激情,也像垂死者的眼神,开始渐渐涣散。一方面是迫于窘困的生计,难以静心,另一方面,似乎有江郎才尽之感,不再自信。旧梦已醒,新梦未起,日子不免过得浑浑噩噩,心魂和意念,也晃晃荡荡、飘浮不定。如此一晃经年——直到2006年暑假,教育部组织全国万名教师,开展网络远程研修;区内200名教师参与,我被委排为班主任。
很多年后,当时的参培教师,仍有人不时回味起那15天的经历:酷热、紧张、忙碌,但是激情、充实、快乐。即如我自己,从最初的规划,到最后的总结,几乎耗掉整个暑假,非常辛苦,非常疲累,但没有丝毫抱怨和不满。因为,从参培教师身上,我感受到沸腾、丰沛的激情,全身心投入时的激情,对美好教育生活的激情。
我被这样的激情感动,促动:教育需要激情,每个教师也都有激情,问题是如何唤醒他们的激情?如何保有这样的激情?如何让那些沦陷于日常工作、却又渴望向上向好的教师,在他们的教育之路上,行走得更加有情有爱,有声有色?——培训结束时,这样的意绪,一直在心里涌动:没有人要求,没有人安排,更没有人督促,纯粹不自觉地,一厢情愿地,就有了这样的念想和举意;而且,日益显豁,强烈。
最先想到的是,邀约些兴趣相投的教师,搞个读书会或沙龙。但这想法,连自己也觉得不痛不痒,便一直没有动作。但是某个夜晚,当“知行”二字,突然闪跳出来,让我如电击般,顿时有了强烈的激动和冲动,然后是积极的行动。从2007年3月30日起,“知行社”这三个字,就开始与我如胶似漆,如影相随,又跟我南下北上,东奔西走——这一走,就是不可思议的十年,想想,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再想,却又仿佛理所当然:因为,那最初的激情,成了最强大的动力,最坚实的支撑。
所以后来,跟老师们交流,我总会说到激情的重要。我说,激情、热爱和执著可以成就一切;我说,激情是一个人成功最初也是最后的动力;我说,教育就是激情的唤醒、热血的点燃;我说,激情会让教师更美丽,激情能让教育更美好;我说,唯有激情,可以让我们更加努力,也唯有激情,能够让我们更长久地坚持……
基于这样的理解和执念,我不断地煽风点火,不断地加油鼓劲,以期让更多的人焕发激情,以期让他们被唤醒的激情,保持得更久更远。这从每年三月,我为“知行社年度作品选”所写的序言题目里,可以得到印证:“我们走在知行合一的路上”、“在路上,且知且行”、“风景:在路上,也在心里”、“总有一种声音召唤我们不断向上”、“我们似乎离美好更近了一些”、“我们始终走着一条向上的路”、“抬头就能看见远方和天空”、“能够抵达的远方”——此时此际,重读这些文字,仿佛重温了过去十年的时光,重访了过去十年的自己:婆婆妈妈,却满含期许,絮絮叨叨,却满怀激情。
但,激情容易焕发,也容易耗散。我知道,激情的最大敌人,是时间,是光阴的绵绵不绝,和飘然易逝。正所谓“岁月无敌”,再浩荡的激情,也会有平息和麻木的时候,再盛大的繁华,也总会有枯萎和凋零的时候。就团队而言,十年间,既有一路追随者,也有中途退却者,更有莫名流散者,还有寂寂湮没者。当然,也有踊跃加入者,有后起直追者——最让我感叹的,其实就是这种新旧对比:先到者见惯不惊的淡然,新进者跃跃欲试的兴奋,让我既坚信这团队的意义,也犹疑这团队的价值。
我曾一再说,自己是“悲观的理想主义者”。虽有满满的理想情怀,骨子里却始终弥漫着悲观,即便全力而为的事,也不敢抱过高的期望,或寄寓更大的意义。我的本职工作,按一般人说法,就是培训教师,但我始终践行的,不是培训,而是陪伴。我一直相信,优秀教师不是培训出来的,就像优秀作家,不是学校教育出来的一样。我也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莫过于:彼此陪伴,互相成全。教师与学生,也是如此,教师与教师,更是如此。
所以我愿意说,过去的十年,我一直就是一个陪伴者,有时温情脉脉,有时热情洋溢,有时意绪高昂,有时心灰意冷……我从未轻言影响和改变,尽管我知道,影响一定会有,改变也一定会发生,但我更愿意相信,受到影响的,本身就容易受到影响,得到改变的,本身就愿意被改变。就像阿多尼斯的诗句:太阳也只能照亮愿意被照亮的人——我不是太阳,我只是一个曾经的陪伴者,以十年光阴,十年心力,与大家陪伴在一起,行走在一起。
如果说,过去的十年,我曾影响过一些人,成全过一些人,那首先是他们影响了我,成全了我——这十年里,为了配得上大家的信任和期许,我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就像,为了配得上“谢帅”这个称呼,我只好让自己变得更“帅”一些,长得更“好看”一些。“表哥”张文质兄,很多次见面,都会夸奖我“长得更好看”了,我知道他的调侃和鼓励,我也知道,这种努力和变化,其实也因为我对这个团队的在意和不敢辜负。
或许,这就是最大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吧:十年里,我们曾彼此参与过对方的光阴,我们曾彼此见证过对方的岁月——十年,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是一朵渺小的浪花,转瞬而起,转瞬而逝,轻快、迅疾,但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它都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而在我们有限的职业生涯里,它更是占到了三分之一弱,四分之一强的地位。
这样疾速变动的时代,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用十年时间,坚持做这样的事。即便本应优雅从容的教育行业,也早被急功近利的思潮裹挟,大家都恨不得投入后就有产出,最好是成倍乃至数倍的回报。张文质兄曾说:笨的人才能做持久的事——或许,我就是这样的笨人,愿意用十年时间,陪伴着这样一群“美ren”,在教育路上共同行走。想想,似乎够傻,但是我想,人一生中,总要做一些激动人心的傻事吧。
2006年暑假,那短暂的十五天时间,都能被一些人始终记住,这过去的十年,三千多个日子,无数的活动和事件,无数的场景和细节,无数的感触和感念,想必,也一定会在一些人心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不说没齿不忘,至少,难以磨灭。
而现在是初春,最寒冷的时刻已经过去,但明媚的春光,还相隔较远。回顾过去,的确很少在这样的时节,写有关知行社的文字——或许正因“不当季令”,这些文字,写得前所未有地艰难。从开笔到终篇,居然拖了两个多月,仍不知该怎样收尾。只好如此自我安慰:十年相知,十年偕行,至少岁月会记得,我们曾经以这样的方式在过,走过,爱过,或怨过。
海德格尔曾说: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它曾经凋谢过。我始终怀疑这个“曾经”。与其说“它曾经凋谢”,不如说“它终将凋谢”。就像我们的青春和生命,它们最大的缺憾,是“终将逝去”,它们最美丽之处,其实也是“终将逝去”——“逝去”或会让人感伤和悲怀,但“逝去”,也最能证明它们曾经可贵的“存在”,最能证明我们曾经结实的“拥有”。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失去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就像,一个人不可能把自己没有的东西交给别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像再幻美的乐章,也有曲终之际——曲终,人散,然后,在那余音和余韵中,我们各自启程,继续行走。倘若,从此是不同的路径,且让我们记着曾经的相伴和同行;倘若,此后依然在同一条道上赶路,相信我们,终会有再次交汇的可能。
唯愿那时,我们会彼此感念:曾经碰头,真好;再次遇见,更好。
2017年1月—2月 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