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郑江涛：天战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28】

天  战

河南邓州      郑江涛

1837年农历二月底，地处南国的广州已经迎来春天，阳光温暖，春风和煦，暖洋洋的气流让人惬意舒服。然而，走出考场的洪仁坤此刻却像掉进冰窖一般，周身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第四次府试又名落孙山，这几乎决定了他的科举之路走到了尽头。

洪仁坤，族名洪火秀，广州花县官禄㘵村人。父亲洪镜扬是一个小乡绅，在乡里颇有点名望。但家境也很一般，并不富裕。洪仁坤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没有读书目不识丁，因洪仁坤自小聪明，似是读书的料子，因此洪镜扬举全家之力供洪仁坤读书，渴望他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些惊人的改变。而洪仁坤一开始确实没有辜负全家人的期望，十六岁时即通过县试并且名列前茅。这让这个家庭大为振奋，更加卖力地支持他求学。

然而，造化弄人，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连续四次府试，洪仁坤屡考屡败。艰难的生活压力和沉重的思想压力，让洪仁坤精神达到崩溃的地步。

此时，洪仁坤思维混乱，不知所措，两条腿软绵绵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一步也迈不动。他蹲在路边，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请路人帮忙喊来一乘小轿，颓然坐上，勉强说出“官禄㘵”三个字，便昏然睡去。

洪仁坤被抬回家后，一直呈昏死的状态，家人围在他的身边大哭。这个承载家族希望的人，忽然就将死去，尤其他的妻子赖氏，此时已有孕在身，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洪仁坤昏昏然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围在他床前，呼唤他去见阎罗王。洪仁坤觉得这是必死之兆，他忽然清醒过来，把家人都唤到了床前。

洪仁坤眼角含泪，挨个看了一遍家人，说：“我的日子短了，我的命不久了，父亲母亲啊！我不能报答大恩了，我不能一举成名以显扬父母了。”全家人更加悲伤，他的妻子忍不住哭泣起来，洪仁坤看着妻子说：“尔为吾妻，尔不可嫁，尔身怀妊，未知男女，男欤当依兄勿嫁，女欤亦然。”说完这些话，洪仁坤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全家人以为他大限已至，顿时哭声四起。

然而，他却并没有死去，只是那样昏昏然躺着，双目紧闭，身体一动不动。他的心里乱哄哄的，脑海里出现噪杂的人群，接着听见有鼓乐之声迫近，一些穿黄袍的童子簇拥一乘华美的大轿，请他乘坐，洪仁坤上轿，被人抬向东方。在一个大门口，轿子停下，有一群人迎接了他，这些人身穿龙袍，头戴乌纱帽，都沐浴在金光照耀之中。这时候，走来一个华贵的夫人，他对洪仁坤说：“我儿，尔下凡身秽，待为母洁尔于河，然后可去见尔爷爷。”原来这是他在天上的母亲。母亲领他到一河边，令人剖开他的肚子，但并不是折磨他，只是取出他腹中污秽，易之以新的脏腑，再将伤口复合，恢复原貌。然后，母亲又给他看一副卷轴，上面字迹清晰可辨，洪仁坤逐字读完，了然于心。

洪仁坤的父亲身材高大，手按膝盖，巍然高居宝座之上。他身穿龙袍头戴高沿盔帽，金黄的胡子，长及腹部，洪仁坤赶紧匍匐跪拜。他一见到洪仁坤就悲愤交加，甚至流下泪来。他愤慨地说道：

“儿啊，你可来了。你知道我是多么生气吗？看这凡间哪一个不是朕所生所养？谁不是吃朕的饭，穿朕的衣，享朕的福？可恨人们耗费朕之所赐，去敬妖魔，以致妖魔如今横行遍地，朕实恨之！”

洪仁坤被父亲的悲哀感动，当即表示要替父亲斩妖除魔，让父亲宽心。父亲让他看妖魔害人的种种暴行和手段，看得洪仁坤愤恨不已。洪仁坤说：爷爷，怎能纵容妖魔作怪，让人间受苦，让我去诛灭他们吧！

父亲说：“尔若有志，或可起而行事！”于是，天父赐了洪仁坤一枚金印和一柄名叫“云中雪”的宝剑，洪仁坤代父出征，大战妖魔。妖魔头子是阎罗王，洪仁坤和他开始厮杀，阎罗王一会儿变成蛇，一会儿变成狮子，一会儿又变成大鸟，但洪仁坤总能识破他。打仗的时候，每当洪仁坤感觉疲累，便会有一大群天女围拢过来保护他，给他吃黄色的果子，然后他就又能精神百倍地投入战斗。而他的天兄也手捧金印照射妖魔，令妖魔头晕眼花，落荒而逃。众妖魔节节败退，洪仁坤把阎罗王从三十三层天界一直打到凡间，并最终抓住了阎罗王。洪仁坤要斩了阎罗王，但天父不让，说：不能污了天界。至于阎罗王手下的小鬼，洪仁坤在凡间可以见一个杀一个。

战事告一段落，洪仁坤回到天上休息。他与妻子“第一月宫”住在天堂东边。妻子温柔体贴，给他生了个儿子。天堂里处处乐声，洪仁坤乐不思蜀，快要忘记了人间的世界。但天父对他另有重托，天父教导他读一些劝善教德的书卷，并鼓励他重回人间斩妖除魔。天父说：“尔勿惧，尔放胆为之，凡有烦难，有朕做主。左来左顶，右来右顶，随便来随便顶，尔何惧焉！”临行前，天父给他改了名字叫：洪秀全。并赐他一个正式的头衔：天王大道君王全。

洪仁坤始终处于半睡半醒、精神恍惚的状态，而其家人则日夜守护。他常常在沉睡之中，突然惊醒，大声疾呼“斩妖，斩妖”，手到处指着说“这里有一只，那里有一只”，满屋跳跃，手足并用，一副拼命搏斗的样子。精疲力竭之后又跌回床上，默不作声。他用朱笔书写了自己的头衔“天王大道君王全”，贴在房门上。他的父亲和哥哥看他疯狂的样子，就来劝他。他则大声斥骂他们，不承认他的父亲和哥哥，称自己是天父的儿子，肩负斩妖除魔的大任，要大家尊称他为“天王”。

“洪家的儿子疯掉了！”，村子里人们叹息着互相传递着消息。疯子惹出事端家人是要负责任的，因此家人只好把他的屋子锁上，以防他跑出去。

然而，四十多天以后，洪仁坤竟然慢慢清醒过来了，并逐渐恢复了平静。除了让大家叫他“洪秀全”这个新名字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妻子给生了一个女儿，他继续读书，准备再次应考。同时，他在外村谋到一份教书的职业，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那个梦境谁都无法解释，因此，大家都认为这个梦毫无意义，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会被忘记。——连洪秀全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1843年的夏天，洪秀全的远房亲戚李敬芳来访，无意看到一本样子古怪的书，便借了去读。这是1836年广州府试，一个洋人送给洪秀全的《劝世良言》。因内容晦涩，洪秀全看了不知所云，就束之高阁，一直再未摸过。但李敬芳一读就着了迷，再次造访时极力劝洪秀全好好看一看。洪秀全在李敬芳的一再撺掇下，终于再次翻开了这本《劝世良言》，他没有想到，当世的所有人也没有想到，这本书开启了一段波澜壮阔又腥风血雨的历史。

在《劝世良言》里，洪秀全惊奇地发现，书中的内容竟和自己七年前的梦境完全融合，他觉得自己的心智顿时开悟。原来那个长着金色胡子的人便是上帝之父，他是创造天地的主。那个拿着金印照耀魔鬼给他助阵的兄长就是上帝之子耶稣，那在他眼前展开的书卷，天父教导的话，就是《劝世良言》的内容。因为世间妖魔横行作乱，洪秀全被委以重任，他代表天父来到人间，就是要斩妖除魔。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是洪秀全的兄长，那么洪秀全自然就是上帝在中国的儿子。

洪秀全和李敬芳认真研读《劝世良言》，又研究了七年前那个梦，他们觉得参透了其中的真理。两个人互相施洗，对上帝祈祷，立誓不拜邪神，恪守天条。同时，他们找匠人铸了两柄宝剑，剑身刻上“斩妖剑”三个字，二人各背一把，开始四方传教。

一段奇特而辉煌的历史由此拉开了序幕......

（注：部分情节参考史景迁《太平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