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彩云 || 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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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作者｜刘彩云（陕西）
在一个无比凄冷的冬天，北风肆意的吹着地上的枯草，枯草的腰弯的一阵比一阵低，几乎贴着地面，可只要风稍有减弱，枯草依旧顽强的直起了腰，就在这样一个萧条、寒冷的冬天，在洛河边上的一个小山村，一个婴儿呱呱落地了，他便是我的父亲。
父亲降生的这个家庭除了穷还是穷。住的房子是土改时分地主老财的，我的奶奶是别人给爷爷骗进门的。
早先，我的爷爷因为家里穷，吃不饱饭，从丹凤县龙驹寨刘家河一路逃荒走到洛南县，后来在柏峪寺乡一个地主家当了长工，因为爷爷勤劳、能干，人又老实本分，很受雇主的赏识。就在爷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雇主以给他儿子娶媳妇的谎言，骗奶奶嫁给了爷爷。虽然受了骗，但奶奶是世上少有的贤惠、善良的女人，他和爷爷一生都恩恩爱爱。
因为家里穷，父亲在上完初小就在家里帮着干农活，也许是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到了父亲肩上，父亲是姊妹七个中个头最小的。在父亲肩上稍能放住扁担的时候，就和爷爷挑着百十来斤的粮食、猪崽从柏峪寺步行到古城、县城、丹凤、河南灵宝朱阳等地去卖（赚点差价），为了一大家人的生计，父亲别无选择。
在父亲的一生中，其实有好多次摆脱被扁担压肩、为黄土折腰的机会，可是最终都错过了。
别看父亲读书只读到初小，可他人特聪明，还当过大队的会计，村里算账的活都找他。当时在农村的每一个生产队都下派一个工作组（其实只有一个人），在我们村里插队的工作组干部很欣赏父亲的能力和人品，插队结束走时要带父亲去当干部，奶奶连被褥都给父亲准备好了，可就在此时，被文革期间的先进分子陷害没走成，还挨了批斗，当时，父亲极度伤心和委屈，曾经给二伯写信，说他都不想活了。
父亲年轻时，乡上征兵，父亲和二伯同时被招上了，奶奶说，父亲勤快，就留在家里干活，让二伯去当兵。后来当时当了兵的，复员后都安置了工作。
还有几次机会，因家里缺劳力等问题都没有跳出农门。没有当成干部的父亲并没有怨天尤人，他凭自己的勤劳、聪明，白手起家盖房子，娶妻生子，在我们当地过着比邻居们都好的日子。在1980年，他被柏峪寺乡戴上大红花，送往县里参加万元户表彰大会，当时柏峪寺乡万元户仅他一人，那年父亲才35岁。
人到中年的父亲过着人人都羡慕的日子，因为他不仅白手起家成了万元户，孩子们都乖巧懂事，我和弟弟当时学习特别好，三妹年龄还小，可长得特别招人喜欢，村里人都叫他“鸡蛋娃娃”。父亲的日子多好呀，可就在此时，天塌了！
1981年，我的母亲去世了，那年父亲36岁，我是老大12岁，四妹只有5岁，况且自生下来就体弱，妈妈走时她连路也走不稳。
就这样一个家交给了父亲一人，在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时，父亲一下瘫倒在地，我不停地哭喊“爸爸可怜的，爸爸可怜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本来就勤劳的父亲更加披星戴月的劳作。当时山里人地多，我家就二十几亩地，每年收麦、收秋，忙的、累的父亲都要虚脱、崩溃。
特别是收麦季节，白天在炸晒的太阳下割麦，麦芒拉在满是汗水的胳膊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午饭前要在麦场上晒麦，下午我们姊妹几个扑麦、捆麦，父亲和弟弟担麦，扁担把父亲的肩膀都磨得蜕了几层皮，百十来斤的麦担子压的人腰疼，压的父亲咬紧牙关脚步蹒跚，但毅然疾步往前走，还要穿插着时间套牛犁地种豆子、给番麦就化肥。碰见月亮好时，晚上十一二点和半夜里三四点就在地里割麦。
收秋时节也是特别忙，记得一年秋天，父亲、我和弟弟借着月光在地里干活，要回家时，父亲捆了一大捆豆子，由于捆的太多，一个人根本无法扛上肩，我和弟弟还小，也不知道咋帮忙，父亲就一点一点把豆子挪到坡边，趁势把豆子扛到了肩上。
就在豆子上肩的一刹那，父亲因负重过大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气，看着父亲几乎弯成90度的腰身，我当时喉咙哽噎，泪眼模糊，真想大声的对父亲说：“爸爸，我们不上学了，咱不种那么多地了，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但那时父亲的唯一愿望就是让我们以剑锋哥为榜样，考上学，吃上“商品粮”，端上“铁饭碗”，因此当时我并不敢这样对父亲说。
地多劳力少，但农活稍微能缓过气时，父亲从不忘让我们姊妹几个读书写作业，寒暑假里一直让我们自学下一学期的课本，他宁愿自己多干些，也要腾出时间让我们好好学习。
一年365天里，父亲只有一天是睡到天亮的，那就是大年初一。我清楚的记得就在一年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从父亲身旁经过（那时一大家子人挤一张炕，父亲睡最外面），见他眼里满是泪花，我知道他想到了我的母亲，因为我们的新衣服还没钉好扣子，要等婶娘来给钉。
在父亲的姊妹中，叔叔是离我们家最近的，叔叔和婶娘对父亲的帮助和对我们姊妹的呵护，时隔多年依然清晰地印在我们全家人的脑海中。
母亲刚去世时，我们姊妹几个谁想妈妈哭了，父亲就让婶娘来哄我们。我们考上学后，每年走时，叔叔和婶娘送我们到车上，回来接到路边，寒暑假里除了婶娘下地干活，我们几个都黏在她身边。可以说母亲去世后，婶娘成了我们姊妹四个共同的母亲。
我们是多了人疼，可父亲却是身心疲惫，他心里的苦我们不能替他分担，可他生活中有一点甜头都让给了我们。
记得一年夏天，父亲在村里基建队干活，每天早上灶上给发两个白面馍，父亲就让我和弟弟在他就近的地里拔猪草，发馍时给我和弟弟一人一个，他却饿着肚子，为此，我们至今都清晰的记得，都很内疚。
父亲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日子多苦啊，凭我们家当时的经济条件，父亲完全可以再找一个人，可父亲为了四个孩子不受后妈的虐待，一直避而不谈续弦的事。一直到我们姊妹四个都长大成家，父亲也老了，可为了不给儿女再添负担，父亲还是没有再续弦。父亲为了儿女们的幸福，宁可一辈子苦着自己，每每想起这件事，我的心里都充满无限的愧疚和痛楚!
日子，在父亲的辛劳中一天天熬了过来，转眼我就要上初中了。当时，我所在的柏峪寺中学没开英语课，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父亲和伯父商量把我接到城里伯父家上学读书。
在城里读书期间，伯父、伯母待我像亲闺女一样，应该是比亲闺女还亲，因为他们自己的孩子是粗放式养育，对我则是小心翼翼的养着。伯母给自己女儿和我的穿衣都一模一样，伯母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我在伯父家的一切父亲都知道，可他每学期还是要步行五十多里山路，来看我几次（这也就是人常说的一个儿女一条心吧），而且每次来时都要担着蔬菜，面粉等食物。可怜的父亲每次来都只是住一晚，然后就匆匆的回家。父亲是放心不下家里的老小和地里的一大堆农活啊！
在我进城在伯父家上学的同时，父亲的姐姐，我最亲的姑姑为了减轻父亲的压力，也把我的三妹接去了她家，三妹从此就过继给了姑姑当女儿，家里就剩下了弟弟和四妹。在我伯父、伯母，叔叔、婶娘及姑父、姑姑的帮助下，很大程度上减轻了父亲的生活压力。
弟弟过早的干起了农活、重活，现在的娃总说不会干这不会干那，可父亲当时只给弟弟农具:“去，锄地去。”、“去追化肥”、“去撒麦种”……父亲到现在都说弟弟的麦种撒的好。
终于，父亲的辛苦得到了一点慰藉，我和弟弟先后于1990年和1991年考上了中专。那时一个乡里也考不上几个娃，父亲乐了，但同时父亲也遇上难题了，家里二十几亩地，还有猪、牛，牛可是要天天放养的，无奈父亲狠了狠心，让四妹辍学回家帮他种地干农活、干家务，为此，父亲至今都觉得亏欠四妹，我们姊妹几个更觉得对不起四妹。
好事还不止一桩，1994年，三妹也考上了大学。于是，父亲成了我们柏峪寺乡方圆几十里的名人，人们都称他为“伟大的父亲”，因为父母两个人供一个学生都难，父亲一个人就供了三个学生。
记得我们三个都毕业的某一天，父亲自豪地对我说：“你和你弟弟上学我的存款余额并没下降，你妹上学存款稍有下滑”(大中专院校的收费是逐年递增的）。在我看来，父亲有超出寻常人的才能和毅力，这也是我对父亲除了感激、爱戴之余，也有一份深深的敬仰和崇拜。
村里人给我父亲起了个外号叫“小诸葛”，他看到的总比别人要超前很多。在1979年，父亲就觉得纯种粮食不划算，那时他就种一些经济作物，如红小豆、油葵、芝麻、辣椒、红参、桔梗、梕等。
记得当时小麦只卖3角多钱的时候，父亲种红小豆就能卖一元多钱。每年养一两头肥猪，还养一头母猪，一年下来卖20多个猪娃子。
之后，我们姊妹几个都成了家，日子过得都还可以，可父亲还是没闲着，他在1998年又看到了“商机”，下树苗，先后下过核桃树苗、花椒树苗、槐树苗等。树苗不挣钱了，他又干别的，种韬黍，韬黍米卖钱，韬黍茂子搠笤帚，就是不闲着。
看着父亲一个人在老家这样不停地劳作，我们都不忍心也不放心，于是弟弟就想尽办法把父亲接到身边。
如今好多年过去了，父亲已习惯了城里的生活，在城里过着悠闲、舒心的日子。
有了弟弟一家人的照顾，我们其他姊妹几个放心了许多，唯有期望老天让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同时保佑我们的父亲身体永远硬硬朗朗、健健康康，也好让一生命运多舛的父亲多享受几年无忧无虑、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刘彩云，女，汉族，陕西省洛南县柏峪寺镇人，毕业于陕西省粮食学校，从小生活于洛河边上，受大哥刘剑锋的影响，酷爱文学，热爱生活。偶尔写点文字，记录生活、心情和社会的变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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