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坵往事:泡麻溪畔洋面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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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8月上旬,虽然已是夏末秋初,但气候反常,将近一周的连续暴雨,导致清江河水猛涨,沿江两岸,险象环生。7日,资坵镇泡麻溪上游的后坪、万里城、黍子岭等地,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终致山洪暴发。8日清晨,我们前去溪边查看水情,只见泡麻溪一川狂涛夹杂着土石、树木、屋架,汹涌而下,惊涛怒吼,白雾翻飞,响声如雷。站在上桥眺望,有着百历史的“洋面厂”已经无影无踪。可惜一个有着百多年历史,保证集镇2000多人细粮供应的粮食加工厂,一夜之间就悄然不见,永远消失了。四十多年过去了,曾经辉煌的洋面厂变成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地名。
说起镇上的洋面厂,人尽皆知,说起洋面厂的来历,知者寥寥。
资坵洋面厂的创始人刘传禹,本县刘坪人。1870年左右携家眷来到资坵古镇定居。为了生计,租用了石墙屋刘家泡麻溪东岸的一块空地,建起了简易厂房,请来了技术高超的“水木匠”,购买了质地坚韧的优质木材,打造水车,兴修水渠,将泡麻溪的水引到厂房,利用水位落差的冲力运转水车,带动水碓、水磨,办起了“香面厂”,加工、销售“香面”。所生产的“香面”香味馥郁,品高质优,加上当时崇洋之风盛行,诸如称“火柴”为“洋火”,“煤油”为“洋油”,“铁皮箱”为“洋箱”等等,为了提高“香面”的价,也包含客户对香面的认可,皆称“香面”为“洋面”。“香面”厂也顺理成章地被称为“洋面厂”。后来,虽然转产成为粮食加工厂,不再生产“香面”,但仍然以“洋面厂”作为厂名。
洋面厂位于上桥东头,厂址前临深溪,乱石横陈,后靠悬崖绝壁,异常险峻。一栋三间两层的瓦房就修建在溪边的岩屋中间。水渠从堂屋穿过,门前和屋旁即是作坊。从上桥东头,有一条小路抵达洋面厂,虽然陡峭,但一年四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洋面厂传承到第二代掌门人刘德交时,已具有相当的规模和实力。在买断这片土地后,进行了改造扩建,翻修水渠,添置设备,冠名“刘恒盛”,作为商号,产品质量和信誉闻名于长阳和宜都。
扩建后的洋面厂,拥有两部“桶式水车”和一部“一把伞”式水车,安装有12个水碓和一副水磨。水车昼夜不停地运转,每年加工香面7000斤左右。除了自己做香和供应长阳上半个县以外,其余全部销到了宜都。每到秋冬季节,经常供不洋面厂。
香面加工,工艺简单,只要将晒干的榔树叶、滑草叶,或者欗树叶等混合在一起,先粉碎成片,拌和均匀后,再放到水碓里,关上门窗,任其水碓春撞成很细的粉末,香面就算制成了。再拌和少量的岩柏粉,就更加香气浓郁,成为香面中的上品。当年,走到洋面厂附近,清香之气就会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资坵一地,榔树叶、滑草叶、欗树叶到处都有,枯死的岩柏树也不难找到。每到秋季,香面厂就会大量收购,储存备用,且价廉质优。
当时,老刘家的人个个都掌握了加工香面的工艺流程和做香的技巧,一年四季,除了加工香面,就是自己做香,就地销售。
当时做香的成品,主要是“味香”。制作味香的工艺不算复杂,但技术性强,难度较高。首先是“劈半子”,即加工香扦。味香全长不过尺余,先将桂或是金竹,成尺余长的竹筒,再划成块,除去篾篁,再按香扦子的粗细,划成篾片,然后在篾片的一端,均匀地划开丝口,再将开丝口的篾片扎成小把,用手握住两端,几经弯曲扭转,片就会自然分开,成为香扦,每次可分裂数十根不等。“劈半子”要的是手上功夫,大多利用晚上时间,在没有灯光的状况下完成。所以,操作必须十分熟练。然后,用榔树根粉末、香面配制涎液比较重的香面水,盛于木桶内,再以一百根香扦为一把,先将香体部分放到木桶里浸润湿透,再放到装有香面的簸子里,前推后搡,让浸有香面水的部分裹上香面,只要掌握适度,做出来的成品香整齐光滑,粗细均匀。最后是晒香。以把为单位,将香把子捆扎好,再巧妙地旋转分开,有香面的一端就会犹如孔雀开屏,自动散开,分开成单根,然后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为止。味香制作就算大功告成了。味香颜色淡黄,香气浓郁,故称之。若在香面中加人岩柏粉,便是香中上品。味香生产出来以后,以100炷为一把,市场销售亦以“把”为单位计算。
更香、油香,制作工艺大体相同,只是长短、配料各有所异。制作更看香,必须在香面里掺和少许晒干的锯末粉,依法炮制成香以后,还要放人可燃性油脂(桐、木、漆油)中浸泡半分钟才可使用,使用油香照明,既方便,又光亮。更香一般长两尺左右,先用普通香面做成后,再将青桐树蔸粉调成稀糊状,染成红色,均匀地侵染到香体上,既美观,又耐燃。
当时的风俗习惯,更香和味香销路最广。千家万户,红白喜事,过节,都是必备之物。寺庙用香,需求更大。资坵向王庙,历来香火鼎盛,前来烧香祈福、许愿还愿的信徒络绎不绝。邻近的天柱山名气更大,香容们为了表示虔诚,经常“插路灯”,即一步一脆,一步一灯,从出发地一直插到神殿,一人一次就得用好几十甚至上百把味香。
那时,水除了加工香面,还替居民们加工小麦和包谷。刘老板仅以麦麩皮或包谷面头子抵作加工费,他将收取的这些副产品用作饲料养猪,每年加工粮食6000斤左右,仅此可出栏生猪5到6头。洋面厂每年出售香面,加工成品,饲养生绪,效益非常可观。
远眺资坵古镇向王庙(图片来自网络)
当时的“刘恒盛”可谓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但老板刘德交还是处处节俭,事事身体力行,除了修水车水渠,从不请工。他和他家里的人,既是老板,也是工人。为了方便顾客,他家有专用房间,是来进货的人,不论远近亲疏,饿了吃饭,黑了就宿,从不收钱。买卖之间,既可现金交易,也可实物兑换,经营灵活,公平公正,深得顾客好评。
老刘除了良好的经商形象之外,行侠仗义,乐形好施,也广为人们称道。
抗战期间,有一次,国民烧军队路过资坵,有一个伤兵不堪折磨,在上桥跳桥自杀了。当时,鲜血染红了摆水,现场不忍睹。刘老板不顾一切,亲自用白布将伤兵的厂体包裹好,一个人背到自己的菜地掩埋,并为之守墓多年。
洋面厂所在的地方,水流相对平缓。上桥附近东西二街的居民全都在这里清洗衣被,一年四季,来此洗衣洗被的妇女成群结队。刘老板都会给她们提供方便,热天有茶喝,冬天有火烤,提供洗衣蹲位和休息场所,人们至今记忆犹新。
民国建立以后,向王改成了学核,庙里的神像全部集中收藏,烧香求神的人也逐渐减少,市场袭缩,导致香火生意慢慢地走人了低谷。
到1950年以后,随着“相信科学,破除迷信”的宣传逐渐深人人心,很多地方的小庙、神像被毁,香面和味香没有了销路。正在徘徊时期,政府开始对城镇私营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洋面厂租借给资坵镇粮管所经营,每月付给刘家租费15元。
此后,洋面厂交由街道居委会管理,由联主任屈家风具体负贵。同时,由资坵粮管所投资,对洋面厂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改造。除了原有的设备以外,重新修起了水渠,新建了一间厂房,用檀树和梨树等优质木料,新置了一部“一把伞”式的的水车,增加水磨两台,还新增了面粉机和压面机。没过多久,又将面粉加工改造成自动传送,大大降低了劳动强度,提高了加工效率。
原来的洋面厂华丽转身,由小小的作坊,变成了车间式厂,成为资坵古镇唯一的水动力加工厂。负责人屈家风,会计冉柏成,比较固定的工人有:许应梅、陈先友、田宏兰、丁克英、谢伏媛、胥继会、刘诗玉、曾凡秀、田科秀、李珍林、张勤初和罗婆婆等,很多人至今健在。
改建后的加工厂以加工面粉、大米和面条为主,员工除正常的加工和包装外,还要承担运输任务,每天从粮管所将原粮背进厂。加工结束后,再将成品送到粮管所门市部销售。在厂内,加工岗位人员相对固定,实行“三班倒”,准时交接,加工机械昼夜不停,每天可加工面粉500余斤、大米200斤左右,基本能满足全镇居民的供应需求。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镇政府利用加工厂的水渠,建成了一座小型发电站,除了解决全镇的照明,就是用于加工,加工机械也由水动改成了电动。使用了百余年的水磨水碓退出了历史舞台,加工厂继续保持平稳运行,保正了全镇居民及周边农村的需求。
洋面厂,几代人的记忆。当年的资坵儿们,很多人都在这里留下过童年的梦影,对洋面厂的印象尤深。在厂房的下面,有一个宽丈余、长两三丈的小潭,碧波如染,清澈见底,深不过数尺,就像一个天然游泳池。炎炎夏目,每逢星期天,我们就会结伴去那里,先把随身的衣服洗好晾到石头上,然后去游泳,两三个小时以后,衣服哂干了,肚子饿了,才回到学校。遗憾的是,游泳的休息时间,总想溜进厂房里看看,却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可以说,一代一代的资坵儿们,都是在这里“泡”大的。
如今的资丘新镇(图片来自网络)
金秋十月,一个久雨初晴的日子,笔者专程赴桃山走访了洋面厂的第三代掌门刘泽周老人。刘老虽已88岁高龄,皓首银须,却耳聪目明,十分健谈,对于洋面厂的往事记忆犹新。洋面厂由粮管所租借以后,只有刘老的父亲保留了城镇户口,依靠每月15元的租金生活。母亲携子女全部落户到八一大队二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刘老的弟弟刘泽吉,年轻时离开资坵,外出求学,当兵,后来转业,参加了工作,在武汉市成家定居。
洋面厂交公时,刘泽周已近而立之年。为了养家糊口,先后做过木匠、铁匠、石匠,当过“补锅佬”。刘老有二子三女,俱各成家立业。小儿子刘华,是资丘新镇颇有名气的石匠艺人。
采访归来,又是秋雨绵绵。当年的洋面厂,陡峭的险崖,湍急的溪水,清澈的小潭,不算高大的厂房,特别是与小伙伴们媒戏打闹的欢乐情景,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恍如昨日。
洋面厂消失了,洋面厂的故事永远留在老资坵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