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巧枝 |哥们儿
哥们儿
认识利的时候,也是一个落叶纷飞的初冬。
那天上午,我很荣幸地被邀请参观正在最后施工的县熏鸡博物馆。
我们从一楼的百鸡背景图看起。
当我正为熏鸡博物馆的策划者和建设者暗暗在心里叫绝的时候,在二楼古人咏鸡诗词展板前,一位正在指挥施工的中年人引起我的注意。陪我参观的领导指着他对我介绍说:这是利,旗下营中学的高材生,曾就读于武汉中国地质大学,后在西安念研究生,是县熏鸡博物馆的策划者和建设者。
从鸡的起源到演变,从古代文人墨客对鸡的咏叹到现代人开发利用鸡的价值,从蛋到鸡,从孵出的小鸡到成为 卓资熏鸡,从李珍到王二娃……利的卓识远见,让一只普通的鸡穿越华夏五千年长长的时空隧道,走进县熏鸡博物馆,成为家乡一个关于鸡的出生与成长的瞬间定格画面。
初次相识,利的热情和聪慧、才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尤其对他——熏鸡博物馆建设总工程师的身份特感兴趣。因为,一个理工科的研究生,怎么能胜任一个汇集历史、文化与建筑的博物馆工作?
再看利,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多少年前就熟识的老朋友,只是被岁月的风烟阻隔了彼此的距离。
那天午餐,与利邻坐。席间他对我说,他三十年前就见过我。是吗?我怀疑。尽管我觉得跟利很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利问我现在生活的怎样?是否与他还相濡以沫……利说真的恭喜我们能携手走到今天。
我和利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
那时,我正在为长篇小说《猫眼》的出版费用愁肠百结。利得知这一情况后,多次主动与我商榷出版事宜。原来,他不仅从事抢救地区文化建设工作,还在印刷出版方面也多有建树。他听了《猫眼》的简介后,策划出多个封面设计样图,甚至在印刷册数上也作了周密、详实的预测。
跟利的交往尽管时断时续,但利的勤奋、仗义,知识领域的宽泛,对文字的领悟能力等,都让我由衷地欣赏与佩服。我们经常探讨当下文学疲软的现象,对中外名著精彩章节共同回顾。有时我们也煲电话粥,他跟我说他建好的博物馆,他的家人、邻里、男女同学,还有他窝在心里不能说的,都 一一跟我聊过。他还给我转发他发 表过的散文,讲他每篇文章背后的故事。他不止一次鼓励我要对《猫眼》 的销售充满信心。他给我打比方说,《猫眼》就是我多年创造出来的产品,既然付出劳动,就一定要得到应有的收获。就像农民种粮食一样,即使卖不了多少钱,最次也得够自家口粮。他说,因为《猫眼》是我多年心血、劳动和智慧的结晶,天下哪有白白付出的辛苦?
利的安慰让我醍醐灌顶,我开始不再为《猫眼》的销路夜不能寐。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春节。
春节过后,《猫眼》的出版迫在眉睫。利说他要亲自给《猫眼》设计一个封面。我以为他就是随便说说,也就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当他把封面样图放到我手里时,我对那只俯瞰家乡芸芸众生的家猫,以及猫那双冷眼产生强烈共眠,我的大白,它就该有这样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啊。它理性、大智若愚,它热情、心细如针。而且,它看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 它伫立在我们所不及的高处,注视着脚下的土地和乡亲。
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封面。
尽管最后《猫眼》出版后不是利做的这个封面,但我对利付出的劳动仍然心怀感激。
我的母校——内蒙古大学给《猫眼》举办作品研讨会的时候,我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 了利,并诚挚邀请利和他的妻子参加。利接到我的电话后,驱车几乎与我们同时抵达研讨会地址——凉城岱海。看到他俩放弃休息时间赶来为我助阵,我泪湿双眶。都说,人海熙熙攘攘,皆为利来,那么,利呢,他图我什么?
研讨会上,利听了内蒙古的文学大师对《猫眼》的点评后,当即决定购三千元《猫眼》,支持原创和我多年坚守文学的执着情怀。
那天晚宴,利喝了不少酒,我也醉了。面对母校慈母般的胸怀,面对这么多的老师、同窗,面对利,我哪能不醉,又怎么能不醉 ?
醉酒后的利告诉我,他上高中时,一度抑郁,差点与高等学府失之交臂。是自己的母亲,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用她博大、无私的母爱,及她浅显、蕴藏于生活细枝末节的人生哲理,启迪和唤醒了他,从而使他顺利度过那一非常时期。如今,每当他想停下进取的脚步时,总能看到母亲那双闪着智慧与慈爱的眼睛在对他微笑:利,加油啊,妈妈相信你,你一定行……
岱海秋天温煦的晚风,吹起了利流瀑似的黑发。他的身影在岱海深蓝湖面的衬托下,像《思想者》另一个版面剪影 。难怪利这么有才,原来他的身影都这么艺术。联想到利这些年为挖掘家乡文化所做的点点滴滴,我逗他:”你这才子,想什么呢,佳人还是佳作?“利说,他上大学时感觉自己生在家乡这片巴掌大的地方有点屈才了,可自从投入到挖掘和抢救文化的工作中时,才发现自己当年真是年少轻狂。特别是在承建县熏鸡博物馆总工程师工作时,他深感自己肤浅与浮躁。他说:“是家乡这片皇天厚土滋养了我们,我们没有理由嫌弃她、鄙薄她,而应该发现她、赞美她……”
我说,我用文字讴歌家乡,你用文化符号定格家乡,我们 殊途同归。利说,是的,殊途同归。
后来,我有幸被邀请参观集宁《察哈尔民俗博物馆》、《大同营民俗博物馆》。走进博物馆,看着从远古走到现在的乌兰察布大地瞬间的变迁定格,看着日渐远离我们生活的当年罕物,看着曾经的乐趣,看着……时代的脚步匆匆,我们在倏忽中梳理过往,追忆似水年华。从小到一枚铜钱、一把砍刀、一个烟锅,大到一间卧室、一辆勒勒车、一间卖布匹的柜台,从民间传说耗子娶媳妇到民间习俗清明捏寒鸦等等等等的还原场景,形象地记载着我们逝去的生活,勾起我们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我们一边感慨着时间太过匆匆,一边顿悟着大数据时代自己有些僵化的思维和理念……生活还在继续,许多年以后,我们目前生活中的一景一物也会被民俗博物馆藏起来当作纪念和回忆。利的民俗博物馆唤醒了我们日渐麻木的记忆,让我们在享受当下美好生活的同时,回望当年的不易与艰辛,从中撷取我们曾经的惊喜和欢乐。
慢慢熟悉利以后,我对他的热情、 仗义,有了更深层次的认同。这让我想起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悲悯情怀。利没有生活在老杜的年代,亦没有老杜的名气,他一腔博爱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捧出。旗下营多年的孤寡老邻居,他的同学、同事、朋友无数次得到利的关照。利针对他们各自的情况,量体裁衣式的为他们排忧解难。需要经济援助的,他慷慨解囊; 生活停顿在温饱线下的,他提着油、肉、鸡蛋、米面等上门嘘寒问暖,找不到工作的,他为他们四处牵线搭桥; 利的中、小学老师们,每年都能像等待儿子一样,盼来利节前的祝福、节后的问候,利把对师长的爱,放在与父母一样重要的位置,他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内涵与外延。
经过内蒙古著名作家、评论家李悦老师的牵线搭桥,内蒙古出版集团远方出版社和内蒙古图书大厦决定为我的长篇小说举办签售会,利担心冷场,提前和李悦老师策划签售会各项事宜,并数次地给他的同学、朋友打电话,希望大家到时给我去捧场,同时也鼓励我多多邀请在呼市的同学、朋友,他说,只有去的人多签售才成功,也才能聚集人气。否则,将事半功倍。并说给我制作了一个易拉宝宣传展板。
当时,我对易拉宝是什么还不清楚,听他说签售会那天保证能做好时,我身心暖暖的如沐春风。
签售会那天,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图书大厦二楼楼梯口时,远远就看到放有我照片和《猫眼》封面的易拉宝立在签售会最显眼的位置,不少热心读者正争相在易拉宝前合影留念。看到这一幕,我由不得眼泪哗哗。利不是我的同学,也不是别人想象中的这种或那种身份,他顶多是我在旗下营的一个同乡,他这么帮我,图我什么呢?
易拉宝上,有我一张站在斗金山眺望远方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春天利给我策划封面时拍的,当时想放在封面折页上。谁知照片没有上成封面,竟在签售会派上了大用场。
我四处找利,终于在等待签名的读者堆里找到了他,他正在维持现场秩序。他依然潇洒,温文而雅,和我的视线对接时,我读懂了,眸光里全是为我加油的正能量,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祝福和愿望。
内蒙古文联主席官布扎布在签售仪式上发表讲话,到场嘉宾有副主席尚贵荣、《草原》主编任建、内蒙古作协秘书长赵富荣,以及远方出版社社长和《猫眼》的编辑胡丽娟老师等。
望着排着长队的热心读者等待签售的场面,我泪眼迷离。
远方出版社为庆祝《猫眼》签售成功,特设晚宴款待到场嘉宾。晚宴结束后,我和利漫步在青城华灯璀璨的街头,迎面的晚风吹送来青城料峭的寒意,匆匆的人流好像从天边赶来、又急急要去往远方似的,像极了我没有尽头和方向的漂泊。签售会成功的喜悦被现实的寒风吹散后,沐浴在霓虹眩目的光彩幻影里,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也似乎忘了今夕何夕……忽然想起《路啊,路啊,飘满红罂粟》,便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
“走吧/落叶吹进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
走吧/冰上的月光/已从河床上溢出
走吧/眼睛望着同一块天空/心敲击着暮色的鼓
走吧/我们没有丧失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走吧/路啊路/飘满红罂粟……”
“北岛的诗?”利问我。
我点点头。
我说我爱上文字就像染上罂粟毒瘾一样。利说,“你能用文字记录生活,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你已很了不起了!“利相信通过《猫眼》研讨会与签售会后,我会有个好的未来。
我听着,半晌无语。青城的夜里不知何时飘起了洁白的雪花,望着这些天上来客,想着利前前后后对我的支持和鼓励,我郑重地对利说:“你是我永远的哥们儿,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你都是……”
刘巧芝,自由撰稿人。内蒙古卓资县复兴乡人,内蒙古作协首届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伴你到天涯》、长篇小说《猫眼》。其它中短篇小说、散文发表于《草原》、《内蒙古日报》、《福土地》、《作品》等区内外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