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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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们实习,第一个头上起包的是我。
那时候高档的餐厅都有一种餐布,其实就手绢那么大一个白色绣边的布,角上印着某某大酒店的牌子,我们当年低俗的每天没事比谁的餐布多,因为餐布是可以带走的。也许那东西在一个特定环境下可以代表一种身份吧!必竟现在也不是谁都能随便出入酒店的。
那是二十年多前的事了,那天我们几个一起实习的同学在中队对面的一个小餐厅喝啤酒,喝啤酒没有餐布可拿,喝啤酒最大的生理障碍就是尿急,年青时真的很可笑,那天我们在比赛看谁憋的时间长,谁憋的时间长就少喝一瓶,第一个出去撒尿的埋单,我们都喝第五瓶了,我实在憋不下去了,就出来方便。
在马路边轻松之后,正准备进去。就听到离我们三十多米外的铁道上吵骂声不断,我这人好看热闹,就跑了过去。
这是一个铁道的道口,围了很多人,还有几个警察和一群围观的群众,铁道边一个操河南口音的人怀中抱了一个白布包的方型的东西声称是炸药包,另一只手拿着一块砖头,说要准备炸铁路,这个道口每二十分钟就有一趟列车经过,警察也在远远的站着做说服工作。估计这个说服工作做了十来分钟了,当年警察出警的速度可想而知,没十几分钟绝对到不了场。那小子也就是在当年,如在现在一枪就给放翻了。
我也参与了说服工作,但现场没人敢配合我行动。
文杞、玉田、阿涛我记得还有小号,在小酒店里等我好长时间,以为我怕埋单溜了,还在大骂我不仗义,准备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文杞是第二个憋不住的,他后来说,他当时想,我一定的溜号了,那下面一个一定是他埋单了,他也准备轻松一下就溜号,他说他一出来就听到我在跟人吵架的声音。
文杞忘了轻松,冲进餐厅就大叫:东和人打架了,快走,那几个同学一听马上跟着跑了出来,快速的冲到现场,害的老板以为他们是白吃,也追了出来,还提了把菜刀,追到现场。
我看见他们几个过来跑过来,心理有了底气,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几个绕到后面,因为是夜间,能看到了铁路那边的列车的灯光了,然后听到了火车拉出的啸叫声。
我又向前一走用河南话说,老乡,你把你手中的东西先放地下,歇一会,我给你拿一瓶水去。
乘那个家伙一低头的瞬间,我扑了过去,距离还有一米,那家伙扬起了手中的砖头,我扑到他跟前时,他砸了下来,当时我用左手一挡,砖头脱手了,从空中刚好落到我头上,那时没有疼痛的意识,右手一记勾拳打在他肚子上,他一弓腰的一瞬间,我抬起右腿膝盖顶到他脸上,瞬间这小子手中的包落地,仰面躺了下去,文杞他们几个冲上来把那个小子按到地上,解了那小子的鞋带把他手指反绑了起来。这时候火车啸叫着快速通过了道口。
警察叫来一台皮卡车,我们几个就这样把这家伙扔麻袋一样摞到大箱上。
那几个警察,有看现场的,有开车的,让我们帮着把这家伙送到公安局。
人群中一阵掌声。
那个餐厅老板远远的喊,当兵的,钱不要了,算我的。
可笑的是,车行驶过程中,那小子还在挣扎,一脚踢到文杞身上,文杞差一点被踢下车,人倒是没下去,把尿给踢出来了。
文杞当时,那个呲牙咧嘴的样子在月光下甚是可怕。可能是实在憋不住了,文杞扑上去,一顿拳头,然后喊玉田,压紧了,然后掏出水枪,扶着车把手,把五瓶啤酒都泼这小子身上了。
真实情况是,这是一个农民工,当时没有高速列车,从郑州到镇西买了一张站票,几天几夜下来憋屈疯了,精神病,行李也丢了,用白布包了四块砖头说要炸火车!不过,警察说,他就是拿砖头砸一下高速行使的列车,危害也不会小。那个年代,这种事不少!
这段故事被记录在当年一本知名杂志上,标题叫:红牌行动。
要相信记者的文笔比我强很多倍,记者笔下的我们,被无情的删去了“酒壮怂人胆”的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在一个美丽浪漫的夜晚,如同莫斯科郊外的皎洁月光下,年青英俊的军校学员们在月光下漫步,交流实习的心得,交流今后如何更好的为人民服务,突然……”。
在那篇洋洋洒洒五、六千字的事迹报道中,光“关键时候”这个词都出现了不下15次。
后来领导看了报道感动的流泪了,说给我们每人记一个三等功,但要相信一点,领导说话从来都不算数的,脑子一热说了,冷静下来就又忘了。
因为那是一个扯皮的事,实习单位说应该学校给立功,学校说应该事发当地单位给立功,谁都不愿用自己立功的指标,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功没立,五十大洋也泡汤了。
实习回校后,当学校的女广播员在广播中读这篇报道时,我们几个第一感觉是得了重感冒,头晕、眼花、喘不上气,想呕吐……
文杞的症状还有不停的发抖。
阿涛疑惑的问过我,广播里说的是我们几个吗?我们有那么伟大吗?长的甜甜的女记者,怎么会写出如此酸酸的文字。
我头上的包肿了一个星期才消。玉田满头的包出来了,而且持续了一个月有余。
那天晚上我们刚洗漱完,躺在床上聊天,阿涛和玉田搂着脖脖有说有笑的进来了,进来后,吓了我们一大跳,玉田满头的包,头上用三块那种白色的餐布裹着,餐布正面刺着火车头大酒店的名称,遮前避后,只露出,“头大”两个字,一只眼青肿的睁不开了,脖子上还很长一道划痕,阿涛鼻子血还在流,两人一身泥水,跟刚从泥里捞出来一样,我们都以为这俩货出去跟人打架了,问怎么回事,玉田说不小心撞电杆了。阿涛说,玉田撞杆时,反弹回来,头把他的鼻子撞破了。
然后两人脱了外套,一起去洗衣服。玉田说:阿涛你歇着,我帮你洗,你辛苦了。抢起阿涛的脏衣服就向水房跑。而阿涛死活不愿意,一定要帮玉田把衣服洗了,我们几个看戏一样,莫名其妙的盯着他俩看。后来两人又一起搂着脖脖出去洗衣服了。
真实的情况是,两人闲着没事打了一架,打架的起因很简单,阿涛吃完饭后去电视房看电视,一个要看杨玉莹的演唱会,一个要看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争执不下,决定用拳脚一决胜负。
这一架两人打了二个小时,回来后,电视剧也演完了,演唱会也闭幕了。据说,两人牵手一起到中队外面的荒滩上。
阿涛先动的手,动手前先问玉田你准备好没有,我要来个左勾拳,玉田说准备好了。没想到阿涛来了个“兵不厌诈”的战法,没有出左勾拳,而是一头上去,把玉田顶翻了。
玉田不愿意了,说阿涛不讲信用。
两人先吵了起来。相互对骂着指责在宿舍里谁不仗义,把从入校到现在所有的不满都骂了出来,骂着吵着,玉田一脚把阿涛踢到边上一个泥坑里了。泥坑挺深,阿涛在泥坑里挣扎起来,玉田伸手去拉他,阿涛顺势把玉田也拽到泥坑里,两人挣扎着用十来分钟时间相互帮衬着爬了出来,都累了。
阿涛主动说:玉田,歇会,歇会再接着打。两人就躺在坑边喘气,休息了一会,玉田问:休息好没有,话没落地,阿涛爬起又一头撞在玉田脸上,玉田的眼睛就飞快的肿了起来。
玉田生气了,骂,阿涛你小子讲不讲信用,阿涛刚咧嘴笑,玉田一个勾拳把阿涛的鼻子捅破了。阿涛不停的擦鼻血,玉田大方的把口袋里珍藏的餐布拿出来给他擦鼻血。两人又歇了一会,讲个人认识女朋友的经历。其实那时候那有什么女朋友,都是女同学,还都是藏在心里那种。
阿涛擦完鼻血,心疼的问玉田,脸上痛不痛,玉田说不痛,阿涛顺手从地上捡了一块砖就盖玉田头上了。玉田头上也肿起包。阿涛再接励,梆、梆、梆的敲了玉田好几砖。然后问:痛不痛,还打不打了。
玉田气愤的说:狗日的,我们练气功都是砸在百合穴上,有你这么乱砸的吗,你他妈的不讲信用,不打了。说完,一个勾拳把阿涛打翻在地。
就这样,两人又躺地上歇了一会,聊了一会,阿涛说他为什么要看杨玉莹的演唱,他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那个甜,看着不光心痒,心都酥了。玉田说他为什么要看《平凡的世界》,因为他心中也有一个田小霞。
阿涛说,你心里的那个村姑不是小霞,是小芳吧!
为这个玩笑,俩人又互殴了一会。
打累了,说完了,把以前相互的看法和误解也解释清楚了,两人搂着脖脖回中队了。
中国的民法基本遵偱“民不告,官不纠”的原则,中国俗语里还有不打不交之说,这俩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俩人又异口同声说电线杆上撞的。还相互佐证,并在第二天,在现场指认了肇事的那个电线杆,撞杆的理由是,玉田和阿涛按条令规定两人成排,齐步行进,突然一个美女从身边走过,玉田就回头看,阿涛也回头看,玉田嫌阿涛挡着他的视线就把阿涛拉到身后成竖队,他俩边走边看,玉田就一头撞电杆上了,反弹回来就把阿涛鼻子撞出血了。
两人还演小品一样模拟了撞杆经过,惹的我们哈哈大笑,领导也就善罢甘休,不做追究。其实大家心里明的跟镜似的。
阿涛再讲这段故事时,说当年玉田让着他,要不然头上全是包的一定他而不是玉田,现在和同事别说打架,你骂别人一次试试,没准早上喝茶,你茶杯里就是尿。
有些时候,一个阶段,所经历的人和事,不可能在下一个阶段遇到,珍惜青春的冲动与友谊吧。
这段故事讲完后,我们几个都沉默了。我掏出烟每人摞了一支,点上。
长炜叹了一口气说:正林那货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最后一次见他,是他转业那天,一起在外面喝酒,给他送行,他喝多了,出去好久没回来,阿涛出去找。
正林盘腿坐在餐厅的门口,手中举着自己的鞋在打电话,电话是打给他去世的亲人的,一边说,一边哭,阿涛还记得当年正林,对着鞋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么多年服役在外,为了好好表现,为了给家族挣光,基本没有回过家,没有能照顾好老人,就这样也没表现好,现在部队不要他了,明天就要回家了,不用再穿最爱的军装了,但,最亲的人不在了。正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涛也站在台阶上干嚎起来。
听到阿涛的干嚎,正林不哭了。穿上鞋子,扶着墙站起来,接着他那高吭的花儿响了起来:“天上的龙多着不治水,地下的清泉格满了,阳世上人多着比不上你,你把我的三魂格揽了……”
夜空中,正林凄凉的花儿,引得路人顿足停看。
我们再一次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