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疼痛的意义——我的首个百公里

本文写于2011年5月9日，我第一参加百公里，北京TNF100，当时的自己是泰尼卡越野跑队(TTT)的首批成员,活跃在这个百公里的人有很多都是豆瓣“喜欢跑步的人”小组的伙伴们，转眼间四年飞逝，但首次百公里的景象依然铭记，物是人非，也许连物也不是了。这个周末又到一年一度的北京TNF百公里，华山论剑，群雄汇集，少了当年的激情，但多了些山野间的向往，呼吸间，血仍未冷，怅寥廓，水清山高，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百公里，总是内观的代名词，我们用它来重新定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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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乐 2011年5月9日

第一次经历这样艰苦的比赛，他让我重新认识自己，修正能力与认知的差距，这些主动的、刻骨铭心的疼痛，有着其他学习无法比拟的积极意义。

2011年5月7日凌晨4点半，我踏上居庸关长城，征战我的首个百公里比赛——2011TNF100北京国际户外耐力跑挑战赛，和同行的队友子尘、骑士、王焱在起点合影之后，开始了难以想象的漫漫征程。经历诸多起起落落，最终以14小时07分完成比赛。

轻松惬意的开始阶段

5月6号入住昌平体育馆附近的如家快捷酒店，恰巧史蒂夫和蓝天就住在我隔壁，小叙，早睡。5月7日1点45分起床，勉强吃下一碗方便面、一个卤蛋、一个花卷、两个士力架，喝了杯咖啡，2点半前往摆渡车。4点半起跑。居庸关长城在灯光和山影的映衬下迷人而多情，从这里出发，翻山越岭，为了一个不曾接触过的距离，迈开步伐。一开始我跟着子尘，速度不慢，像我这样跑过20几个马拉松本该不急不躁的配速型选手依然难免抑制内心的冲动，几个月的准备，为的就是踏上这片赛场。我们欢笑着向路边的摄影师摆pose，和身边熟识的人打招呼，头灯和选手身上的反光条在黑夜里闪着点点亮光，把古代文明和现在进取精神天然融合。热爱生命的人，光是看那些极限赛事的照片和文字就会热血沸腾，更何况参与其中，我爱着这样的比赛，那里有人性的光辉。

离开居庸关，进入柏油路地带，这里追上了fly，然后又追上了小王和戴赢、黄正欢，我开玩笑说自己不该追上他们，结果实际上我真是跑快了。到达第一个补给点，好朋友们在路边拍照、加油，谢姐姐还给我剥开一个香蕉，这一路待遇隆重。接下来进入绿化基地，路况慢慢变成山林，我在这个阶段上坡还是很快的，每每超过一些选手，健身房深蹲训练有效果。

不小心后很小心

我在这里跑的挺欢，但是没多久发现下山技术有问题，每次都被别人超过，后来我索性也放肆些跑起来。不幸的是在闪展腾挪之余，光顾着脚下，脸正正好好撞在突出的树枝上，把鼻子也磕破了，黄正欢恰巧，见证了我撞树的倒霉样，他告诫我精神要集中。我下山又恢复了谨慎的态度。没在赛前模拟跑回山路，是备战以来最大的硬伤。

然后就是漂亮的虎峪风景区，真好像人在画中游，天色也正好，阳光是柔软的金黄，偶尔一些选手经过，他们都有着为岁月和锻炼雕刻的身材和面容，硬汉、女侠、帅哥、靓妹，尽情展现着运动之美。奇怪，我没有带mp3，耳边竟会响起“宝莲灯”的主题歌：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那么我又是在为谁翻山越岭呢？虎峪有个涉水的地方，我还一脚踩在水里，这次越野真是野了一把。

两个多小时过去，因为没开gps也不知跑了多远距离，只觉得自己的特点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平路没优势。不知不觉就开始到了一个个补给点。

错过装备寄存点的噩梦

出发前存了两装备包，第一个包在25.8公里处的德胜口村，第二个在80公里的望宝川。我不知脑袋是不是撞树上变傻了，竟然在德胜口村的补给点只喝了口水就走了，根本没注意这个就是装备寄存点。我辛辛苦苦调配的饮料，还有计划带在路上的榨菜、牛肉干等就都没能吃成，早就知道这一路光吃能量胶会吃恶心的，所以买了榨菜调节口味，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后面这最漫长的距离就此拉开序幕。

终于一半了

30多公里这段路况较好，我跑到泰陵补给点才意识到错过了装备寄存，在37公里的上口村更换电池，大蟑螂和阿亮追了上来。阿亮此次给大蟑螂当兔子，两个人状态非常好，我也跟他们同行了一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爬上爬下来回折腾，大腿肌肉有些疲惫，以至于在平路的奔跑都变得十分乏力，在经过一个山头的时候，我停下来倒掉鞋里的石子，就再也没追上大蟑螂和阿亮。值得欣慰的是，在43.4公里的分水岭村遇见了赶上来的奥巴巴，他上山下山速度都很快，这次比赛也可以看出，进行了跑山训练的队伍全面胜出。光靠深蹲等模拟是不行的。从分水岭到延寿寺的9公里是最艰苦的路段，我在鞋里进石子的情况下又跑了很久，脚磨出了几个水泡，这些让我下山变得痛苦难当。奥巴巴与我随行一段距离后，先行跑步下山了，还把他的宝矿力给了我一些，他说这段路很长，我手拿的半瓶水不够，事实也果然如此，谢谢总统。

漫长的9公里，崩溃的水泡。水泡在刚磨出来的时候、最新鲜的时候是最疼的，我一路变换着步法，欣喜于一个个上山，因为速度慢不会太难受，又愤恨一个个陡峭的下山，因为每次都会触到痛处。在这段过程遇见了黄正欢，他的腿抽筋了，应该是缺盐造成的，我看他一直在走，也不跑，我们竟然也没拉开距离，我知道我现在的的状态并不比他好。我咬牙猛跑了一阵子，甩开同行的速度相近的四五个人，然后坐在路边整理鞋子，又进了不少沙子，炎热的天气，水也喝完了，远距离的几位选手不慌不忙从我面前经过，我懒懒地看着他们，在心里叨念：MD，再歇一分钟。

已经是超过马拉松的距离，已经是6个多小时的爬山，早饭吃的很草率，路上还一直惦念美味的榨菜，肚子里喝了将近5瓶宝矿力，这种情况下，休息，是十分危险的。温柔乡是英雄冢，短暂的休息很可能招致不思进取，休息，实在是具有诱惑力的一件事情。还好，我穿好鞋，压压腿，继续前行。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否难过于脚上的水泡了，每一步都像踩在钉子上一样，火辣辣的，接近中午，太阳也炙热起来，我没有喝的，也没有阴凉，眼里只集中注意力辨认路标，那些写满比赛名称的红色丝带是我对这段路线的唯一记忆，前面的人已经走散，后面的人距离还很远，若不是看到路标，真的会迷茫自己缘何在此，又缘何承受着痛苦一路向前？爬到山顶的时候，山下传来阵阵诵经的声音，我忽然来了精神，百公里路程的一半——延寿寺——到了。

山下看到黄正欢在休息，他也是满身疲惫，我好好在这个补给点整理了行装，还喝了一杯冰水，太棒了。我又活过来了。

57-63最艰苦的6公里

延寿寺到南庄是公路，刚刚在山上奔波的双腿得到短暂的休息，但是此刻的我对跑公路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跑跑停停，超过一两个走路的，又被一两个一直在跑的人超过，中午时分，只要还在路上没停，无论快慢，都是好汉。这时候秀动的采访车过来跟上我，拍视频，我下意识地加快了些步伐，力度不够，但至少算是跑起来了。南庄的补给点又休息一阵子，接下来是进山，这里是很缓的小山，难度不大，可是暴晒和生物钟都给我增添困难，这个点儿本来该吃午饭了，我一路吃了5个能量胶，都是极易消化的东西，胃里空的难受，差不多每站都喝宝矿力，已经全然口感疲劳，肚子饿得难受，却什么也吃不进去。脚上的泡已经不那么疼了，疼痛的神经也疲劳了吧，此刻腿开始发酸，我做了几个下蹲动作，很吃力，差点抽筋，我真正的疲劳期到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的意识让自己跑起来，实际的动作却是跑了五六步就变成了走，我只能再次对身体作出指令跑起来，没多久他又自动停了。我如同一台被设置了严格超速尺度的汽车，稍微加大功率输出都会遭到无情的降档，57到63公里，我最艰苦的一段路程，我被很多人超过，气候炎热而荒凉，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发动不起来了。God save me!在上一个补给站我拿的是矿泉水，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休息，珊瑚跑过来，和我打招呼，一个老外跑过来，对我点头示意，一直到很远的一位选手跑过来，我才重新踏上路程。我把仅有的一点矿泉水浇在头上和后背，凉快了一些，我又迈开步伐，这次没有自动降档，一口气咬牙跑到了百合村补给站。

我至少要再次登上银山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这几公里我耽搁的时间太多，更让人难过的是很多选手在63公里这个补给站休息，似乎都不想走了，还看见了千里马，膝盖磕破，退赛了。我掐着时间，估算着自己现在的能力和望宝川17点的关门时间，艰难的抉择着，对于一个跑一跑就会自动降档的人来说，任何习惯了的时间——距离换算都要被无限拉长，我心中没底，但我不能止步。去年我在银山塔林山顶给选手们拍照片，这一次我至少要再次登上银山，想到这里，我狠狠地喝了几口水，又浇了些水在身上，再次发动。路旁有村民好奇地观望，时不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些加油的声音，我胡乱地冲着声音的方向竖起大拇指，意思是我会继续加油的。我可能又到了那种无人驾驶的状态，红色的丝带和贴在地上的圆形指示标是我唯一的思维切入点，我拎着矿泉水，有时机械地喝上两口，有时干脆就忘了喝，结果拎着大半瓶矿泉水到了69公里的下庄村补给站，在这里换了电池，喝了点盐水，再一次接近我战斗过的地方——银山塔林。

这段一直是公路，还有一段是那种专用汽车道，路边不时开过些车辆，我努力集中精神。腰包卡在腰上很难受，肚子里没食物，肚子外面再勒个重物就更感异样，我索性把腰包解下来，斜跨在肩上，还好，这和我平时背着单反的重力方向很相似。路上接到闹闹的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我说还有5公里，他们说等我，这也无形中催促我脚步加快。

一口气跑到银山塔林。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色，去年我就是带着一干兄弟住在银山塔林山脚下，次日爬到山顶上去拍照的，去年很多选手都被在这里关门，我看了时间，还有1小时40分钟可以通过塔林到望宝川。

我在塔林补给站受到热烈的欢迎，草帽、北窗的摄影团队都给我拍照，我把挎包交给草帽，轻装前进，因为挎包里面已经弹尽粮绝。在塔林处，五零扛着他的超重型大炮给我拍照片，闹闹还给我买了一根冰棍，谢谢你们。

终于发威了

草帽根据我上塔林的时间推算，我大概会在19点半左右到达终点，关门时间是20点30分，这给了我一些安慰。

银山不算高，都是台阶，这一路来的上坡下坡，我早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节奏和力度，用手扶着膝盖上台阶，我比自己预想的速度要快很多。再次站在银山塔林山上，吹着山风，望着远方，回想起去年我在这里给每一个通过的选手大喊加油，我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现在我自己也用双脚踏过75公里的距离，站在这里，那些去年让我看的热血沸腾的场面，由我自己亲自来上演。

下山的路很陡峭，我让自己多加小心，已经九局下半的境地，决不能小河沟里翻船。下山的过程，追上了一位衣服上写着合肥土著的选手，他还夸我下山很快，经常登山吧。结果，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的鞋里进了一个草棍，竖直透过袜子扎在我的水泡上，疼得我赶紧停了下来，眼看着土著又跑远了。骑士这次比赛带了个鞋套，实在是明智之举。我重整旗鼓，追下山去。从塔林的地方我就打开了405的GPS，发现上山的速度大概在24分钟每公里（已经无法用？公里/小时来精确统计了），走路大概5公里/小时，跑山大概8-10公里/小时。遇到稍微平缓的山间地段，我这双鞋的威力就显示出来了，减震非常好，可以很放肆地踩在各种石头上，下山我是一路冲下来的，抢回不少时间。

大爱望宝川

望宝川我爱死你啦，我的第二个装备包就在这里，我冲了些蛋白粉，一入口就知道这是身体最缺的东西，接着不慌不忙吃了几颗牛肉干，我又活过来了。这里遇见了奥巴巴，他开始领先我很远，不知道是在哪里出了状况。休息了很长时间，我先他一步出发。过了望宝川几乎就意味着完赛，这里是最后一个收容关门点，除非你跑不到终点。而此刻，绝不会有人退赛了。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我开始狂奔。一路下山，超过了大概10个人，我看表，在这种穿林的小路速度都在8.7公里/小时，自备补给有效果。这里也要翻过一些小的山坡，还有个比较狭窄的单边路，正值夕阳西下，我独自一人跑在悠长曲折的小路上，那景象一定很美吧。其后的上山下山我都熟练地快速通过，就算是没有登山经验的人，跑了十几个小时的山路，再笨也学会了。很感谢那些山顶值守的志愿者，你们的每一句话，哪怕是简单的加油，都给我很大的精神力量。我的脚又疼了，不过那已经没有关系了，可预见的事物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威胁，我必定带着痛苦、勇往直前。

路跑的折磨

85公里东水峪村口开始上公路，对于一个习惯了马拉松的人应该不怕路跑才对，可是我还是出现了状况，或许是下山用力过猛，或许是两条腿的肌肉已经超负荷太久，我感觉自己的路跑动作变形严重，迈不开腿，我不住地采用送跨等方式增加步幅，一看405速度却只有8、9公里/小时的样子，好在，就剩下15公里了，85公里补给点之前我追上了黄正欢，他又在走。85公里补给点之后，他跑了过来，超过我，我们这种瘦子，对补给的依赖性比较大，因为本身没有多少脂肪能量储备，所以要多次进入加油站才可以。最后，我两同时到达90公里、93公里补给点。这里看见多威的曹老师给大家拍照片，每个人都是原形毕露了吧。接下来的奔跑已经是种折磨，只剩下7公里了，平时我们都看不上的距离忽然间如此神圣，不能想时间，更不能想距离，唯有盲目和乐观地傻跑才能指挥身体继续前进，路边的选手多了起来，有不少是参加啊50公里比赛的，看他们的状态，我知道，每个人都承担着一种超越以往经验的疲劳——这也正是我们得以进步的原因。

95公里了，遇见了参加50公里比赛的新加坡的大狗，他给我几颗糖豆，好味道。我们合影，我继续跑。忽然奥巴巴从后面追了上来，时间刚好18点，我们距离18点30分还有30分钟，如果按照10公里/小时的速度，成绩可以跑进14小时以里，比如，一个好听的13小时59分时间。于是我俩开始飚速度，追赶一份并没有太大差异的成绩。

大概跑了2公里，也到了最后一个补给点，我屁了。

我不得不停下来压腿，加上随后三公里的公路又开始有起伏，我失速严重，这3公里好想怎么样跑不到头，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跑错了路线。但是地上的指示牌没有错。

亲爱的战友们

就在我踌躇犹豫的时刻，我的队友Tecnica的李晨过来了，陪着我跑，再没多远，豆瓣的yang、风林火山等好多朋友都过来迎接我，转过一个弯道，前面一大群我熟悉的俊男美女朋友在向我欢迎鼓掌加油和举起相机，我太高兴了。疲劳、疼痛瞬间都被热情燃烧一空。他们给我一个花朵样子的小风车，我举着小风车跑进十三陵水库坝底平台。

狂奔向终点

坝底平台终点附近还有好多观众，天色已暗，仍掩盖不住那种热情。我听见广播里主持人说“又有一名百公里选手跑了过来……”她说了很多，但我都没有听到，我只知道我举着风车拼命地奔跑，我迫不及待地奔向迎面而来的欢呼声。

终点到了！

很多次想象我冲过百公里终点线的情形，甚至梦里都出现过。但事实是我没有激动的哭泣，我也没有拖着疲惫的身躯标榜自己的不屈，更没有村上春树所描述的令人厌倦的“跑步者蓝调”。最后五百米我跑得很好，很快，很愉快，脚上腿上的疼痛在一种热辣的向前的欲望中变得微乎其微，只有一个向前快速跑去的念头支持着一切行动，很多朋友聚集在终点线为我加油，我高举小风车，跑向拱门、跑向朋友们，跑向这一路艰辛带给我的最难忘的时刻。

结束啦，在痛苦和欢乐中我完成了自己的首个百公里比赛，这是高一年级的战斗，马拉松变成更长的耐力跑，又一片广阔的天地，我喜欢这种成长，所有的汗水和辛酸都化作一股股力量，在我灼热的身体里流动，我知道，等到这一切恢复正常，我将变得更加坚强。

疼痛除了提醒你遇到了困难需要小心，疼痛还让你振奋精神，感觉到真实的存在，和唤醒最原始的、蛮荒的、野性的的奋进的力量，只要静下心来，你永远能够感受到先人的热血在更高更远处召唤。

每个自然环境中的成年动物都写满伤痕，与环境的交互抗争中历练出智慧和勇敢，这是人类能够前进的最根本的动力。

我的奶奶2006年5月9日去世，享年93岁，记得她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仍不忘坚持走动和锻炼身体。她虽然是位裹小脚的老太太，在我心中永远是一位强者。

我把首个百公里，献给我的奶奶。感谢您给我热血和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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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百公里，犯了很多低级错误，比如“撞树”上了。现在想想都很可笑。不过，这些都是成长的一部分，也是经由这些不如意才让跑步的美好慢慢呈现在眼前，适合的年龄就该干适合的事情，谁的青春不迷茫，谁的首百不痛楚。2015年TNF100，很多新的朋友出现，好多当年的伙伴都成为志愿者，让TNF这个古老赛事迸发时代的新声，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