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两个嘻嘻哈哈的恐怖分子
两个嘻嘻哈哈的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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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叶延滨
她没有死——
她就站在我的身后，
笑着，张开豁了牙的嘴巴。
我不敢转过脸去，
那只是冰冷的墙上的一张照片——
她会合上干瘪的嘴，
我会流下苦涩的泪。
十年前，我冲着这豁牙的嘴，
喊过：干妈……
我驮着一个“狗崽子”的档案袋，
到圣地延安，
为父母赎罪——
为他们有神的力量，
没有在监狱，炮火中倒下。
为他们有人的弱点，
在和平的年代也生下我这个娃娃！
为他们在语言当子弹的战场，
只会说实话的嘴巴，
被无数弯着的舌头打垮……
带色的风清扫这狼藉的战场，
我是卷进黄土高原的一粒砂。
连知青也像躲避瘟疫一样讨厌我，
丧家狗——实际，也不算难听的话。
“孩子，住到我们家吧。”
“不！我不需要听怜悯的话。”
“孩子，我们老俩口也要个帮手，
我为你做饭，你替咱担水……”
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
但我的自尊的天平需要这块砝码！
从此，我有了一个家，
我叫她：干妈。
因为，像这里任何一个老大娘，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王树清的婆姨”——人们这样喊她……
灯，一颗燃烧的心
叶延滨
穷山村最富裕的东西是长长的夜，
穷乡亲最美好的享受是早早地睡。
但对我，太长的夜有太多的噩梦，
我在墨水瓶做的油灯下读书，
贪婪地吮吸豆粒一样大的光明！
今天，炕头上放一盏新罩子灯，
明晃晃，照花了我的心。
干妈，你何苦为我花这一块二，
要三天的劳动，值三十个工分！
深夜，躺在炕上，我大睁着眼睛，
想我那关在“牛棚”里的母亲……
“疯婆子，风雪天跑三十里买盏灯，
有本事腿痛你别哼哼！”
“悄些，别把人家娃吵醒，
年轻人爱光，怕黑洞洞的坟！”
干妈，话音很低，哼得也很轻……
啊，在风雪山路上，
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大娘捧一盏灯……
天哪，年轻人，为照亮人走的路，
你为什么没有胆量像丹柯，
——掏出你燃烧的心？！
铁丝上，搭着两条毛巾
叶延滨
带着刺鼻的烟锅味，
带着呛人的汗腥味，
带着从饲养室沾上的羊臊味，
还有从老汉脖子上擦下来的
黄土，汗碱，粪沫，草灰……
没几天，我雪白的洗脸巾变成褐色，
大叔，他也使唤我的毛巾。
我不声不响地从小箱子里，
又拿出一条毛巾搭在铁丝上，
两条毛巾像两个人——
一个苍老，
一个年轻。
但傍晚，在这条铁丝上，
只剩下一条搓得净净的毛巾。
干妈，当着我的面，
把新毛巾又塞到我的小箱里：
“娃娃别嫌弃你大叔，
他这个一辈子粪土里滚的受苦人，
心，还净……”
啊，我不敢看干妈的眼睛，
怕在这镜子里照出一个并不干净的灵魂！
异乡的时差
泥巴
这里，早一小时天黑。
早一小时，我躺在床上，切断与世界的联系。
作为补偿，这里早一小时天亮。
早一小时，鸟儿在光里啼叫。早一小时，我想起你。
早了一小时，内心的甜蜜和忧伤……
战友会
阿沛
这位越战老兵婉拒了
战友递过来的香烟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一根接一根地划着
独自陶醉于硝烟的味道
筹钱
立雪
男人的病必须立即送城里大医院救治
为了筹钱，女人召集家里成员开会
猪，牛，羊，鸡等一致点头听从安排和调遣
一条养了多年的狗一声不吭跟着主人进了城
看到一家狗肉馆，主动地走了进去
怀念一所消失的乡村小学
王夫刚
二十几年了，我一直没有放弃
这样的愿望：回到家乡
回到村庄对面的山冈
在那里，我将指给你看一排
旧房子，它们游离于集体
衰败的墙上镌刻着一所乡村小学的
青春。那里的学生
已经无处可寻；那里的老师
坟前青草已经几度枯荣
我将为你朗诵一首短诗
我将在诗中
遇到少年的事情，因为你的
倾听，我将流下久违的泪
求救者
臧海英
她抓住我的手
说她离婚十年，身体不好
孩子叛逆，工作又丢了
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哭着哭着，就紧紧抓住我的手
要我为她找个男人，找份工作
找到快乐
就像我拥有他（它）们
就是他（它）们
她放开我的手
伤心的背影，像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我承认，我掏不出
这些我自己都没有
父亲的箩头
宗小兵
春天醒了
父亲开始用榆条编织箩头
一根咬着一根，米字形的筐底
扩散着波浪，再慢慢向上收拢
再植入两根十字提手，箩头编好了
父亲把它举过头顶，查看着
缝隙里的阳光，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
镀了一层金色的网格
父亲要用它挑起农肥，谷物
还有不服老的理想
并允许一些细小的失落
从缝隙漏下来
口红
冯冯
她提着拉杆箱又要走了
高挑个头在门口一闪
我忽略了她跟我说的，再见妈妈
只盯着她唇上奶咖色的口红
那么好看
我走进她房间
信手打开她抽屉
翻看她的化妆品
就像少女时代
我偷偷翻找母亲的口红
驱车过白马林场记
王子俊
往大了说，我驱车一天，
还是无法绕出
那些云南松、椴树，和附在林间乌鸦的滑翔。
往小了说，
无论四川的，还是云南的
群山，无非也就地球额头上的一小块黑痣。
……冬天就这样过了，整个林场瘦得，
似乎只剩下
骨架，像过期的山神一下扣紧了腰间的皮带。
半边街
刘年
11岁姐姐和7岁的弟弟
趴在三楼的栏杆上
两个嘻嘻哈哈的恐怖分子
不断地往人间
投放着爆炸物
落在瓦上的，炸了
落在篷布上的，炸了
落在蔷薇花瓣上的，炸了
落在水盆里的，也炸了
没有一个哑弹
她们不知道
缤纷流丽的肥皂泡
对于经历过幻灭的
中年人来说
有着强大的破坏力
其中有个肥皂泡
贴着脸颊落下来
幸好躲得快
近乎完美的球形炸弹
晃晃悠悠地
落在地上，还是炸了
青石板上
出现了一道裂缝
比喻
梅依然
我总是携带着一个药瓶
里面装着两片药
一片是太阳
一片是月亮
每一天
我都吞吃它们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治疗苦痛的良药
它们缓缓升起
又慢慢在原野的水杯中溶解
直到消失
我跟随它们升起，又降落
那柠檬的、水银的光
像父亲和母亲的爱
始终照看着我
并带着我消失——
死亡每一天都会降临
放牧云朵的人
柳子
一踏上出山的路
他就明白了 自此
再也不能和他的羊群厮守
带走难舍的眷恋
留下半坡花儿半坡青草
喂养羊群 喂养故土
云朵追了过来 慢慢落下
他抬了抬手
云朵的家就安放在了心头
行南国 恋北山
放牧的云朵犹如羊群
在他写下的诗文里闪烁灵性
一路独行 累了看一看天空
他向花儿问路
花儿就披上了云影
后来 在末了的呼唤里
他在云朵上轻轻地挥起了鞭子
送他和他的羊群回大山深处
沙砾中的花
依柳望月
可是，它还开着
在一片沙砾中。举着一朵温暖的红
举着时浓时淡的香
这个一平方米的沙漠
缺水。缺土。落日下没有吹箫的人
偶尔，会有一群蚂蚁扮成驼队
不驮丝绸，珠宝
它们托运一只虫子的尸体
每天写诗，逼迫自己开花
我从日子的沙砾中抠出一些词语
在夜的磨刀石上打磨，让它们发出光
我一遍一遍地磨，直到它们喊疼
读诗的时候
你看到花开，闻到淡淡的香
可是你看不见我眼里疲惫的夜色
看不见我的手指从生活的荆棘里穿过
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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