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对鬼神的态度
许多人常常混淆道教与道家,认为道教等于道家;但实情是,道教与道家不是一回事。
道家是先秦时期的一个思想流派,以老子、庄子为代表。道家在对待鬼神的态度上,与儒家区别不大,老子本人是个体制内的老干部,一度官至周朝的档案馆、图书馆馆长,他对鬼神的看法,与周朝官方的意识形态基本保持一致。
老子不承认有乱七八糟的人神,但承认有天神、地祇等先天之神;同时也承认有阴间,有鬼。不过,老子眼中的鬼神,没有什么了不起,它们不过是天道的产物,而且不能违背天道。
老子虽然不愿谈论鬼神,更不愿深入探究鬼神之事,但在《道德经》中,他还是偶尔论及到鬼神。
例如,在第六十章中,他说:“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天下有道,鬼就不会搞瞎事情;不是它们没这个能力,而是它们畏惧道,不能害道,不敢胡作非为。反之,如果天下无道,有些鬼就会出来捣乱,而且有些人也会假冒圣人招摇撞骗。
在第三十九章中,他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一正。”
他在这章里所说的“一”,也是指道。而“神得一以灵”,意思是说:即便是神,离开了道,它也不能灵验。
庄子的鬼神观与老子一脉相承,他认为天与地都是道化育出来的,鬼与神自然也不能例外。他在《大宗师》中说道是宇宙一切的根本,说它:“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庄子不否认阴间的存在,但也不绝对肯定阴间的存在。
他认为人的生,不过是物质偶尔聚;人的死,不过是物质偶尔散。聚散之间,如梦如幻,如一场注定要结束的旅行,如一次远在他乡的辛苦劳役;因此,世人不必贪恋生,亦不必畏惧死,生乃偶然,死是必然,如果真有阴间,那阴间才是人真正的故乡。
有一次,庄子到楚国去,途中见到一颗髑髅,庄子嘴贱,拿马鞭敲着髑髅,以同情的语气慨叹着,问它不幸而死于荒野的原因;而后又拿髑髅当枕头,躺下睡了一觉。
半夜,髑髅托梦给庄子,跟他大谈死的好处,说:“死了后,上无君王统治,下无官僚骚扰;亦无四时劳作之事,从容安然与天地共始终,即便南面称王的快乐,也不过如此。”
庄子认为它在搞精神胜利法,撇撇嘴说:“我请司命之神让你活回去,让你重新回到父母妻儿及左邻右舍中间,你认为如何?”
髑髅皱眉蹙额,连声说:“NO!NO!我怎么能抛弃称王的快乐,而再去经历人世的劳苦呢?”
惠施听说庄子的老婆死了,忙去吊唁,进门却看到庄子岔开双腿坐在地上,鼓盆而歌。惠施说:“你这老家伙太过分了,人家与你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直至老死,你不哭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心思唱歌?”
庄子回答说:“不是这样啊,她刚死时我也悲伤,但后来想开了——她本无生命,也无形体,不会呼吸;她本混杂在那恍惚之境,后来机缘巧合,变幻出一缕属于她的精气;那缕精气又变化出她的形体,她于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来到人间,与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现今她又变换形体而死去,尘归尘、土归土。她的生与死,就像四季变化那样自然。她于今安然寝卧在天地间,我却呜呜地为她啼哭,想一想这有一点愚,所以我就不哭了。”
孔子教导学生“未知生,焉知死?”庄子反其道而行之,认为“必须先弄明白死亡,才能认清人生的真谛。”
庄子大谈死亡,但谈来谈去还是一笔糊涂帐。
他一方面怀着悲天怜人的情绪,暗示人世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美好的鬼神世界,那里才是人类的温暖的故乡,身体这个物质的臭皮囊是人的累赘。
但同时他用理性告诉我们,哪有什么独立的灵魂?人的生死不过是物质的聚合与离散。人的生命虽会终结,但构成人躯体的物质不会灭,人死了,那些物质会重新回到大自然的化育系统,参与天地万物的生息循环,可能会变幻为山的一部分、水的一部分、花的一部分、草的一部分、牛的一部分、鸟的一部分。所谓投身大化中,自由自在与天地共始终。
庄子自认为自己是人间的“观化人”,可终于有一天,这“大化”化及了他的躯体——他躺在病榻,坦然等待被“大化”裹挟而去。
他的弟子打算厚葬他,庄子不同意,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世间万物做陪伴。我的葬具难道还不丰厚吗?”
弟子们说:“先生理解错了,我们是怕乌鸦和老鹰啄食你的遗体。”
庄子一听这话来劲了,差点从病床上蹦起来,教训他们说:“你们有脑子吗?弃尸在地上会被老鹰与乌鸦吃掉,深埋于地下难道不会被蝼蚁吃掉?你们夺乌鸦、老鹰的食物,送给蝼蚁们吃,你们与蝼蚁是亲戚啊?”
庄子看似看破了生死,他宣扬达观、快乐、自由的哲学,但实际上他的哲学内核,是一种无奈,带着浓重的眼泪苦涩味。
不过,庄子可能也没有想到,道教的干流之源,像一条不起眼的小水沟,就从他汪洋恣肆,荒诞杂乱,而且充满矛盾的文字之中汩汩地流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