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担心自己的局限,人人都有认知陷阱
文丨赖清妍 · 主播丨啄二少
学习英语十几年,从十分有限的个人中外文明交流史上,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英语水平越是提高,我就越不敢和英语母语者对话。细究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恐怕是我语言学习生涯中一个萦绕不散的幽灵随着年深日久更加猖狂地作祟。
这个幽灵就是我的初中英语老师。 刚刚进入初中,我对自己的语言能力非常自信。有鉴于小学时在美术创作班中与美国外教手脚并用的愉快交流经历,几乎不通语法也从未在意过语音的我总是很敢表达,并且乐于表现自己。 直到“Chinglish”的论断被英语老师吐露出来,像一个印戳盖在了我身上,并在此后三年的学习生涯中反复折磨着我的自信。
三年后,我掌握了大多数时态表达,匹配了绝不会在同龄人中丢人的词汇量,迷恋起了拿腔拿调的英音,却再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英语。这种状况持续到了我第一次走出国门,在南亚岛国的海岸线与十几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一起做义工、一起party、一起喝酒玩乐。 人群中唯独我看起来落落寡合,因为开口之前我总是担心触犯天条似的,在心里长篇大论地组织语言,无声地以伦敦上层雅士的标准为自己正音。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是为了洗刷那个幽灵,成为地道的英语使用者。
而这种努力总是事倍功半,正如语言情境千变万化,稍不留神便会竹篮打水。作为没有海外求学和久居背景的国内学生,总有超出预料的交际场景使我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候Chinglish之恶灵就跑了出来冲我的自尊心发难。一旦与它打上照面,便觉羞愤难当,不敢再发一言。
这种情况虽然没有得到完全治愈,但几年后它却是大大地好转了。好转的契机是一系列机缘巧合构成的在非英语国家的奇遇。在俄罗斯和越南,英语只是一种工具,除此之外它毫无价值。
如果说我要和摩洛哥人、俄罗斯人、越南人、尼日利亚人或者冰岛人共同征服巴别塔的话,英语只是一截可以让我们互相支援的趁手的云梯。我们将它连接在一起,各自踩在脚下,正如我们操着Chinglish、Russian English 或者Indochina English 手脚并用地神侃。
在鸡同鸭讲般地与下诺夫哥罗德市民畅聊天下大势、与岘港摩托车倒爷砍价险些当街扭打、给巴西胖妹解释她中文纹身的涵义之后,我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阶段性地逼退了Chinglish的幽灵。
这些经历给了我两个十分重要的启示:
其一,除了你的初中老师,根本没有人在意你的English够不够English,就算口吐伦敦腔,景区外收停车费的盲流还是会讹诈你。
人类个体对外散发的讯息关乎本心,关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在于你的梯子是镶金的还是大理石的,正如诗人毕生的使命不是钻营语言而是发明语言,不是打磨字句而是打磨灵魂的赤诚;
其二就是,有时候一次跌宕起伏的跨文化交流带来劫后余生的疲惫感之余,回想此前那些时而打手势比划时而勾肩搭背的片段,我想到上帝用巴别塔让我们在充满血腥与傲慢的人类历史中如此费尽周折地在彼此交流这项事业上艰难跋涉,不是为了让话语权弱势方卑躬屈膝,用讨好去美其名曰“弥合差异”,而是为了让我们在深知彼此的不同的情况下将之抛弃,继而站在语言的云梯上携手群魔乱舞。
人学会面对世界,本身也是一个驱散恶灵的过程。当我们羽翼渐丰,再也按耐不住起飞的欲望,却时常在纷繁的尘世间迷失自己,所以我们需要“和世界谈谈”。那么谈什么,以及怎么谈成了重要的命题,正是因为深知其重要性,我们往往在这种紧张和试探中蹑手蹑脚、裹足不前。实际上,对于表达而言,表达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很多时候当我们完成冲动带给我们的跨步,才开始反刍这种冲动,有时自然也会有虎口脱险的快意,但更重要的是,当抬头观察我们置身的所在,总会惊喜地发现未经深思熟虑的表达欲已带我们去到了更开阔的天地。所以,不必担心自己的局限,人人都有局限。我们生命的旅途便是追寻自己心灵语言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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