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趣味(散文)
这片空地,长满杂树野草,无节制铺张绿色。绿野中藏一旧房子。旧房子不是废弃的那种,木板房,残破的墙板呈暗褐色,闪烁年岁深远的光芒,让周遭生动,更具趣味。尤其春天,新草青嫩,树换了新叶,一片新绿中隐约旧房子的斑剝老色,此等是很让人联想美丽少妇晨起懒梳妆的样子,美艳里添了些妩媚。
在我选择新的居住处时,这片空地是我在这里定居的理由之一。我选择的这套居室主卧附带一个小的观景阳台,阳台之下就是这片空地。我们搬进之后,夫妻常在阳台沐着月色说些话,有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待在阳台。月色正倾泄在这片空地上,树草比白日里更繁茂深厚,我们似乎闻到了月中桂花的芳香,也似乎觉出阳台之下隐隐有风动树摇的瑟瑟之声,而那旧房子里,漏着几点昏黄的灯光,仿佛有着旧人故友的亲切呢喃,让我们生些无由的怀念,思想早已远游乡村有关的生活片断。更多的时候,譬如当我在书房写作倦累,就会站在阳台看看空地上的翠绿,让太累的眼睛放松。那时正有风经过,拂动树草,或许就在树草歪身斜倒的一瞬,让我看见了树草之下的泥土,那是深褐色的土地,满地潮湿,清凉袭击,泥土的芳香是可闻可感的。高居七楼,对于泥土,我是近乎狂恋。城市处处是水泥封死的板块,让人窒息。俯视到泥土的瞬间,心里掠过惊喜,凉爽快意,是要长长吁一口气的,觉出心里更加的空爽。那些在风中摇曳的家伙,是因为风的亲热,还是因为泥土的拥抱和长厮守而有太多的内心欢喜?我待在楼上阳台,与它们对视,猜测彼此的心思,不说话,只有眼神的交流。这样很好呀,如此待着,相互亲近。
现在我站在阳台,看到的是野草杂树完全铲除的赤裸泥地。有人在丈量计算,踩踏的泥浆粘着他们鞋底,每一步费力而且艰难。铲除树草之后,这里成为宜居的地方。开发商是城市上空的偷窥者,每一点宜居的地方被他们盯住不放,在任何狭窄的空地不顾其他生灵的存在,独裁者似的嘻开满口金牙,无限的膨胀利润,幻想暴利。同样泥土,现在大面积的裸露,不能让我生出丝毫快感,宛若一丝不挂的裸体是完全消退梦幻里的半惊半艳愉悦的。
这是开发商领地了,圈着的墙打开了缺口,并安装了一张简易地铁栅门。然而出其不意让我看到另外的风景,每日竟有些背书包的小学生在铁栅门中钻进钻出。附近有家小学校,小孩子们大概是选择捷径。但我明显地感到他们的目的完全不是如此,而是把钻铁门当成了游戏。小孩子们真是可爱的,他们把这一游戏发挥到了极致,让我意外地看到完整的稚童游乐画面。铁栅门是钢铁条焊成,大概是临时的,并不严密,他们选择每一可以钻过去的地方作着各种尝试,或者是头先过来而后将身子慢慢地如蛇样滑出,或者是仰身先将脚伸过去,而后高举着腰一点一点游移着,学习跳高运动员在空中飞越栏杆的姿势。他们在这里喊呀叫的,忙着接递书包,忙着相互照顾,脱衣瘦身,一时热闹极了,让我站在阳台俯瞰生出许多的羡慕,以及由此衍生的愉悦。
我完全想不到孩子们补偿我对于绿野失去的不快,给我另种趣味。
我也准确掌握孩子们每日来此地的时间,守候着他们的游戏。
可是,这只是一时景观,当楼房开始建筑,绝不充许孩子们的行为,每日从这铁门进出是运送各种建筑材料的车辆,而后是机器的轰隆不息。
很快就有高的楼在这块空地上树起来。城市是水泥钢筋建筑物疯长的地方。到那等时候,大抵有无数的眼神射击过来,彼此像排球一样传过来打过去,而后一些莫名其妙的眼神跌陷城市深渊寂寞至死。月色之客不再登门。那张孩子们游乐的门也会换成严密的铁门,而且有人看守,大家规规矩矩地进出。
居在城池,奢想得到一份野趣,是不应当有此种念头。
城池生活,也让许多决断毫无深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