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 | 辛苦的咖婆(散文)
辛苦的咖婆
咖婆(枞阳县水圩一带的方言,即指外祖母,也有的地方称“姥姥”)去世已经三十年了,最近老是想起她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身影,她老人家在我记忆里仿佛就是一段心酸的眼泪。
咖婆1896年出生在枞阳县水圩的一个耕读世家,1992年去世,享年九十六岁。毫无疑问,咖婆是一个高寿老人,可是我想起她的人生经历就有一种莫名的悲催感。母亲生前常谈起咖婆的生世并告诉我:妈妈这一生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么困难都把咖婆带在身边,要求我们这一辈的都要孝敬咖婆。
咖婆姓谢讳名素珍,在家排行老大(记忆中母亲老家来的人都喊她“大姑”)。咖婆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许配给吴咖桥(今周潭镇吴桥村)的一个吴氏男人,那人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痨病,都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家里不舍得咖婆嫁过去,直到二十八岁才出嫁(那时候姑娘等到二十八岁出阁是极其少见的)。果不出所料,咖婆二十九岁,在我母亲出生八个月时就开始守寡。在封建社会里,特别是封建观念浓重的耕读世家的女儿,许配了人家是不能改口的;丈夫死了是不能改嫁的。她父亲(我的曾外公)看她一个人带个女儿,又是一双小脚(真正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生计太难,于是就把我的咖婆召回娘家,在祖产里划出一块田地,一间住房,给了半斗稻种,让她带着女儿(我母亲)单独生活,自食其力。
母亲告诉我,咖婆为了谋生还有两门手艺,一是女工,再一个就是在陈瑶湖“张小卡子”。女工大家都知道是做针线活;“张小卡子”就是坐着菱角盆用丝网在水里捕鱼,到市场上换点油盐等日常开销。不知道现在可有人做这种活了,我小的时候还看到过丝网捕鱼的劳作。母亲告诉我,1954年长江发大水,长江大堤破了,咖婆就是靠“菱角盆”自救的,也是那年逃水荒后我们家才从枞阳移居铜陵的。
我对咖婆的记忆是她六十八岁那年开始的,大约是1963年或1964年,那时我五、六岁,父亲去世了,咖婆带着我在家门口开荒种地,有人问她多大,她说自己六十八岁。咖婆种了多少地我记不准确,只知道在长江边和门口的水塘边有好几块地方是我家的“菜园”,种了毛豆、豆角、西红柿、茄子、辣椒、高粱、玉米、白菜、菠菜、盐须菜(香菜)、茼蒿、苋菜…家里还养了鸡和鸭。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家里吃不完的菜,除了送一部分给邻居,咖婆就让我和妹妹拿到街上去卖。那时蔬菜便宜,只卖几分钱一斤。几十年过去了,咖婆教我卖菜的几句话清晰的像昨天说的一样:“菠菜你喊八分钱一斤,有人还价六分,你也卖,家里等钱买盐呢!记住不能少秤。”记忆中我家很少买蔬菜,平时吃的都是咖婆开荒中出来。长年劳作成了习惯,咖婆直到八十八岁,还颠着一双小脚扛着锄头开荒种地。后来家搬到市区,无地可种才作罢。
为我母亲、为孙辈带孩子,咖婆无怨无悔。咖婆一生只生了我母亲一个人,守我母亲一个人,但是她却带了许多孩子。我母亲天生奶水不足,六个儿女几乎都靠咖婆用迷糊喂养。我父亲去世时我妹妹只有一周岁,母亲为了家庭的生存,白天总是上班,妹妹硬是咖婆用米糊一勺一勺喂大的。后来我大姐生小孩,咖婆又去服侍月子带孩子;我二姐的三个儿子都是咖婆服侍月子带大的,这中间付出的辛劳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咖婆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总是笑盈盈的面对我们、面对生活。在我们家里,哪里脏哪里累哪里难哪里就有咖婆劳作的身影,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咖婆带着我们完成,咖婆像是我们家永不知倦的保姆。
绣花、做鞋、做衣服是咖婆的拿手活。我们小时候棉衣单衣棉鞋布鞋都是咖婆做,她还给新出生的每一个曾孙辈做老虎头的绣花鞋,做的非常好。她那一代人有她那一代人特有的观念,她说“小伢穿虎头鞋好,辟邪,容易养大”。那时家里穷,咖婆做的老虎头绣花鞋都一双等不到一双穿掉了,若放到现在,每一双都堪称“传统手工艺品”。可惜当时没有收藏意识,一双也没有保存下来。
去年到水圩办事我才知道谢姓在水圩是个大姓,有谢氏宗祠和谢安广场。当地的朋友告诉我,水圩谢氏宗祠名气很大,号称皖江第一宗祠;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桐东抗日民主政府”所在地,枞阳历史上是桐城县的东乡,这里还有“星火桐东”,“圣地水圩”的美誉。
(照片由作者提供)
在我的印象里,咖婆从未提过自己婆家情况,那是她心中的痛;也很少谈娘家事,要说也只说幼年时父母对她很呵护,成年后兄弟对她很照顾。
回忆咖婆不是为了谈家史叙家谱,我历来认为祖上先前怎么“阔”,与尔何干!事实也证明,大的风浪来了,什么“家谱”“族谱”都不是“护身符”。我想说的是咖婆出生在耕读世家,从小也娇生惯养,当她失去丈夫的依靠、失去家庭的庇护之后,为了生存,为了减轻晚辈的生活负担,在我父亲去世之后,为了帮助她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支撑一个家,她展现了生命的巨大韧性;咖婆从来没有说过要与命运抗争之类的话,但她从未向命运低过头;她不屈不挠、勤勉得让我一想起她的身世就心酸;在日常生活中,咖婆从来不考虑自己,总是微笑着替晚辈着想,为晚辈付出;在翻看咖婆的照片时,感觉每一张都好,都是那么慈蔼。我想:这些大概就是中国老人永不消弥的品质吧!
有一位作家说的好:“全世界的父母,在战争和变革面前,永远只有一个目标:
为了孩子,干什么都行!”
看到这句话,我又想起了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