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部剧,好看得过《老友记》
“没有人告诉过你,原来生活会是这样:事业无成,钱财不多,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如果你听过《老友记》主题曲,应该还记得它欢快跳脱的曲调,那你知不知道,这首歌有一个对今天来说几乎是隐喻的名字,叫《 I' ll Be There For You (我会在你身边)》?
昨天(5月26日),《老友记》重聚特辑全网同步上线。如果不是看到中年莫妮卡、瑞秋、菲比、罗斯、钱德勒、乔伊脸上真实存在的皱纹,光凭那些熟悉的段子和小动作,实在很难相信,如今距离《老友记》第一季开播,已经过去了27年。
作为经典美式喜剧,《老友记》在中国颇受欢迎,6人、10年、236集故事陪伴了一代甚至几代观众长大。即使后来,同类影视序列里出现了更多选择,大家还是最难忘记它。
尤其在主角重聚这一刻,没有人不希望时光倒流,大家再一齐回到女孩们那间紫色公寓,罗斯养猴子,莫妮卡煮饭,乔伊分享恋爱经验,也回到中央公园咖啡厅,瑞秋还是个落跑新娘,菲比弹奏《臭臭猫》,钱德勒喜欢讲冷笑话……
所以,为什么我们对这群“老友”念念不忘?我们如何看待那间将他们聚在一起的公寓,又怎样理解那座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咖啡馆?有关《老友记》的一切,为什么再也无可取代?
不完美的自己,能否拥有理想的朋友?
你第一次打开《老友记》,是为了学英语吗?反正我是。
在那些白衣飘飘的校园年代,“借学习之名,刷几部美剧”是几乎每个人都会有的课余小心思。而无论从语速、台词量,还是内容尺度上看,《老友记》都最合适不过。于是,以“瑞秋逃婚”开篇的这部剧便横冲直撞地介入了匮乏的学生生活,也塑造着对未来社会生活的想象。
某种程度上,《老友记》始终带着我们的初次情结,即“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美剧”的证明。这甚至有点像,出生时会把第一个看到的人当作父母的小鸭子,官方说法叫“印随行为”。——那么,我们的“父母”,我们“印随”的对象,大概就是并不完美,但值得偏爱的六位主角了吧:莫妮卡、瑞秋、菲比、罗斯、钱德勒、乔伊。
具体来说,这几位既没有《生活大爆炸》里的朋友们那样集天赋于一身,也没有《破产姐妹》里的双女主那样“三观正确”,他们并非典型的大主角,只是一群普通的小人物:
莫妮卡独立而缺爱,生活中有点强势;罗斯是个“书呆子”,温柔善良,但也有窝囊、软弱的一面;瑞秋乐观热情,但有大小姐脾气,缺少生活能力;钱德勒自卑而敏感,永远带着幽默面具;菲比鬼灵精怪,时而可爱,时而神经质;乔伊是个粗线条的花花公子……
有没有发现什么?我们喜欢他们,因为能够充分理解他们;我们理解他们,因为我们就是他们。所以,《老友记》其实是一面贴近生活的镜子,演绎的不止镜头下的六个人,还有荧幕前的我们——不够完美的我们,有缺陷和弱点的我们。
那么,如果一部剧的主角这么像自己,故事还有什么魅力?重点或许在于,他们遇见了彼此。
德国学者西尔维亚·洛肯在《性格拼图》中说:“没有谁生下来是一件完美的成品。每个人都需要经过'第二自然’的继续塑造——在人与人的交往当中。”因此不完美的人,也有可能是理想的亲人、朋友、爱人。
好比如,莫妮卡从未因为哥哥罗斯比自己得到更多父母的爱,就怀恨在心,与他形同陌路,反而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相互取暖,治愈童年;
钱德勒和室友乔伊矛盾不断,两人还抢过女友,但乔伊的“幼稚”也温化了钱德勒内心的冰,自以为会孤独终老的他,最终还在和莫妮卡的婚房里,给乔伊留了个小房间;
罗斯与瑞秋分分合合,关系早已超越了友情和爱情,最终他们生下Emma——这本来是莫妮卡想送给自己未来孩子的名字,但一切都重要不过朋友们爱的结晶……
《老友记》就是靠这样一点一滴的交往细节击中我们。而近些年,关于友谊的书写也达到了更高的维度——并非是说“友谊”尽善尽美,而是真正的友谊需要包容、接纳彼此的破碎,甚至接受彼此之间的隔阂、嫉妒和爱恨交迭。“那不勒斯四部曲”是这样,《渺小一生》也是这样。
而《渺小一生》与《老友记》更相像,书中也讲述了一群在纽约打拼的年轻人,因为互相搀扶和拥抱着生活,才将被毁损的自我重新一块块拼凑完整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它点明了普通人之间该如何建立良好关系,拥有理想友谊:
“我想友谊的唯一诀窍,就是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不是更聪明、更酷的人,而是更善良、更慷慨,也更宽容的人——然后为他们能教你的一切而感激他们。”
不是更聪明、更酷的人,而是更善良、更慷慨,也更宽容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质问钱德勒为什么没有稳定伴侣,也不会问瑞秋为什么没有正经工作,更不会问乔伊为什么永远长不大。
只要他们开心就好。这就是渺小的一生。而“我会陪伴着你,就像你曾经在我身边那样。” (《 I' ll Be There For You (我会在你身边)》)
中央公园咖啡馆,才是最经典的城市文化地标
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老友记》最早播出时,名字其实叫《不眠咖啡屋》。
这间咖啡屋——中央公园咖啡馆(Central Perk),在文化空间尚未成为流行的时代,是很多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城市“乌托邦”的样子。
在这里,店员俏皮可爱,客人稀奇古怪,布局紧凑也温馨,而正中间的标志性物件——橘色沙发总是被六位主角占据。这里发生了很多经典名场面,比如咖啡馆“玄学”,玄到罗斯说了一句“我想再结一次婚”,初恋女友瑞秋就穿着婚纱闯了进来……这样美好的地方,谁会不向往呢?
因此,二十多年来,《老友记》爱好者们除了在社交网络上怀念主角,还会以各种方式纪念这个虚拟空间。有人堆乐高,有人在游戏“我的世界”、“动物森友会”里还原和复刻,有人干脆经营起线下主题咖啡馆。
知乎上甚至还有个帖子,叫“如果《老友记》的故事发生在北京会是什么样?”一位答主给出的结论是:根据城市区域功能和工作属性、生活轨迹分析,北京老友们最有可能在三到四环之间聚首,具体位置可能是海淀区学院路附近的塔院小区里……
总之,似乎人人都想以《老友记》中的公共空间为蓝本,寻找一个现实中也存在的城市歇脚处。以中央公园咖啡厅为代表,它们将作为学者项飙提出的“附近”——的枢纽,联结起多元包容的泛社交关系,让每一个外来的莫妮卡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和集体归属感。
中央公园咖啡厅的现实地理坐标在纽约,作为作家汉密尔顿·巴索所讲的“一座到处是邻居却感觉不到邻里之情的城市”(盖伊·特立斯《被仰望与被遗忘的》),拥有《老友记》式社区生活并不十分容易。
按理说,这里已经形成所谓“后现代主义的空间”,即迁移所带来的文化空间、社会空间和地理、行政空间不相整合的状态,那么,“乌托邦”为何还得以存在?
答案仍然在于人。城市空间的“不相整合”,使之更能兼容人的参差,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因而与“上等人”、普通人和所谓异类都打过照面。对街头小混混不排斥,对路过的新顾客不见外,对顶流明星也见怪不怪,就是属于这里的另一种默契乃至尊重。
比如菲比。如果说《老友记》里的其他人还带有中产和小资的影子,菲比则聚合了许多美国底层及亚文化特质:流浪、嬉皮士、自由职业、街头卖艺。她的代表作《臭臭猫》就是在中央公园咖啡厅卖唱时创作的,后来一直唱到街头,被唱片公司看中——可她明明五音不全,写词和作曲也毫无天赋,却“一曲成名”,不可说没有“捧场王”听众们的功劳。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件离谱的事在这里反复上演。就像有人说,《老友记》包含了各种为传统社会秩序所不齿的事:同性恋、未婚先孕、老少恋……这群剧中人有多特别,有多被喜欢和包容,这个由录影棚搭建而来的虚拟空间,就有多令人向往。
然而,在现实里放眼望去,我们所拥有的城市文化地标,有的文艺,有的高级,有的潮流,有的创新,但好像都少了点《老友记》里中央公园咖啡厅的意思。
在社会学研究经典《小城市空间的社会生活》的作者看来,好的空间不在于建构,而在于利用,或许我们都沉浸在对它的想象里,而没注意到那些已有的、剩余的、零星的、“凹”进去的部分,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承载更多——
“好的新公共空间会生产出新的使用者,如可以展开社会交往的广场。……一些最宜人的空间可能是剩余的空间,凹进去的空间,零星的空间和空间的尽头,它们的存在纯属偶然。”
情景喜剧,我们这个焦虑时代的“笑声罐头”
最后,再聊聊《老友记》的好笑。这或许是我们怀念它最重要但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原因。
说起好笑的喜剧,《老友记》并不一定是我们第一个想到的。这里涉及审美趣味的分野,一批人更喜欢《我爱我家》《编辑部的故事》《家有儿女》《武林外传》等国内经典,另一批人则偏爱《老爸老妈罗曼史》《生活大爆炸》《破产姐妹》等西方佳作。
具体的差异可能是,中国情景喜剧更侧重大家庭或工作场景,而美国情景喜剧热衷于展示多面向的人和更开放的关系,文化差异致使后者以另一些“想做却做不到的”人生故事吸引我们。《老友记》也不例外。
具体到讲故事的方式,公众号“虹膜”曾总结过:“美国的情景喜剧有两条不成文的规矩:第一,模式需要可以无限延展,一般不会有任何带有悬念的剧情,故事都是简单的日常生活,让观众无论从哪一集入坑都可以继续追下去;第二,结局一定要圆满,男女主角与真爱最终一定要在一起,不给观众留下任何遗憾。”
《老友记》里的日常情景、结局设置都遵循了这一模式,也使观众能落入经典喜剧的“圈套”。
其一,漫长的时光里,老友们因为各式各样的现实变故,使具体关系处于动态变化过程中,但他们的感情一直没有降温,反而因关系流变导致的气氛、气场不同,产生了许多画风突变的对话和看似“无厘头”的即时反应——这反而是好笑的内核,也不会让观众在笑声中感到困惑。
如英国小说家詹姆斯·伍德在《不负责任的自我》中说的,“在现实生活中,让某人看起来很真实的东西不足以让我们感兴趣,或者不足以说服我们那种真实是有趣的,但虚构人物的真实自我非常迷人。”看着《老友记》里的人们上集吵架,下集和好,第一季是朋友,完结时结婚生子,简直有一种戏如人生的妙趣和独特吸引力。
其二,很多观众声称不敢看的大结局,其实也有恰当的留白,六位老友各自组建家庭或独自追逐梦想,交了公寓的钥匙,但并未把未来直接交到观众手上。他们依然是独立自由的个体和依偎在一起的知心朋友,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拥有了更明朗的亲密关系,这里展现的happy ending,超越语言的“抖机灵”、行为的“恶搞”之笑,抵达一种内心安稳与富足的阖家“欢笑”——这也符合我们想通过放声大笑,获得自我安慰、疗愈的那部分心理。
这个孤独、焦虑、内卷的时代,的确需要笑一笑才能活过来。就像很多网友称《老友记》为“心灵创可贴”,喜剧的这层效用,早在罗伯特·麦基的《故事》里便被解释过了:“笑并不是一种情感。欢乐才是一种情感。但笑声可以产生于任何情感之中,而且我们的笑声总是伴随着解脱。”
总之,不逾越“规矩”,方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追求更高级的喜剧。《纽约时报》影评人曾评论《老友记》道:“每一集的笑料,都是别的喜剧一季的总和。”这都来自于制作团队对所有情节和“梗”反反复复的研讨及修改。另外,角色设定也蹭随着剧情发展、观众反馈有所调整变动,如钱德勒、菲比戏份的增加等。
耐心、匠心、同理心,缺一不可,而如今,动荡不定的注意力环境和网剧赛道内,或许很少还有喜剧团队可以做到,或者还愿意这样做了。
再说当下的喜剧,好似都有一些悲剧性的成分,回望《老友记》,简直“单纯”到更显珍贵。譬如“罐头笑声”放在今天可能是一种拙劣的技术遮掩,而在这部剧里,现场观众的笑声也确实能装满一个又一个“罐头”。因此,说不定喜剧的能量和意义,也并不由内容本身所决定,背后还有更复杂的时代情绪的关系。
这样想来,有《老友记》在前,我们还会有更好的喜剧吗?答案依然悬置在空中。
撰文 | 耶维奇
参考文献:
上班第一天,我只想去《老友记》避世 - ONE 文艺生活
在人生最孤独的阶段,遇到《老友记》- 三联生活周刊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老友记》仍让人念念不忘? - 澎湃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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