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电话不通了
庚子鼠年对于每个国人都是不平常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每个人的生活节奏。大姐,也不例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自今年春节以来就一直电话不通。抗疫数月,国内疫情基本稳定,又恰逢端午节放假,我和丈夫便想去乡下看看好久没见的大姐。
踏上那条熟悉的乡间公路,我的思绪也随着车轮转动起来……
我嫁给丈夫之前,婆母就因病去世多年,感觉大姐像个“妈”。从小就帮助父母为全家生计操劳,懂得照顾弟弟妹妹的大姐,对我这个弟妹也是关心有加。我生孩子的时候,大姐第一时间去看我,还不忘给孩子做小鞋子,说自己做的鞋小孩穿上养脚;每年秋天,大姐总是给我留下些自己种的鲜花生,还要养只大红公鸡给我过年吃……长此以往,我和大姐就有了天然的亲近感。逢年过节,我总要带着孩子去看看大姐和姐夫,平时也习惯电话聊上几句。去年冬天,她跟着儿子去了城市过冬,手机忘记带了,联系便少了些。
大姐今年虚岁72,属牛。大姐常说自己一生操劳命,是真正的属“牛”。的确,大姐是我丈夫姊妹5个中的老大,比家中的老幺——也就是我丈夫,要大16岁,父母身体都不好,家庭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大姐肩上。大姐为了照顾这个家,没有上过学,后来嫁给了邻村的姐夫,养育了一双儿女。俩人都是老实能干的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对娘家也是照顾颇多……儿女成年后,大姐的儿子一家去了离家较远的城市打工,女儿则嫁到附近的村子,家中只剩大姐、姐夫俩人,倒也自得其乐。
可就在3年前,大姐夫突然心肌梗塞去世,大姐一下子变成了孤零一人,又由于常年操劳,加上缺医少药,落下了慢性支气管炎,每年冬天憋得厉害。她已难以自己照顾自己。于是,大姐便每年冬天跟着儿子到他打工的城市生活,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到村里,女儿每个市集(5天一个市集)为她送菜、送饭……
回忆的闸门才刚刚打开,已经到了大姐的家门口,丈夫先下车去敲门,我刚停好车,便透过车窗看到了歪歪扭扭出来迎我的大姐。
大姐的家大门朝西,院子有60来平米,大门口是个过道,过道的东面是一个农用车棚,紧挨着是个鸡圈。印象最深的,是常年趴在过道里的那只黑色小土狗,个头不大,全身油光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很是俊俏。农村的狗大都是用来看门的,不用遛,也不吃狗粮,多是吃家里的剩菜剩饭长大。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只小狗时,它便对着我“汪汪”大叫起来,大姐厉声批评了它,告诉它我是亲人,它就立刻不叫了,像是个刚刚犯过错误的孩子,摇着尾巴到我面前讨好我。一向怕狗的我竟然不由对这只小黑狗多了几分欢喜。
鸡圈也给小院平添不少“生机”和野趣。大姐家的鸡圈不大,但总是满满的,有公鸡、母鸡,红色的、褐色的、黑色的,杂毛的、芦花的,鸡圈外面还有跑来跑去的小鸭、小鹅。但院子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味,坐在屋里不时听到母鸡“咯咯哒”和公鸡打鸣声,满是烟火气……每次来看大姐临走时,她总要满院子跑着给我们抓鸡,让我们带回去吃,还不时叫大姐夫帮忙,有时候叫不到大姐夫,就笑着和我抱怨姐夫偷懒,却不知大姐夫是到地里给我们刨地瓜和花生去了……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天大姐再给我抓鸡,定不能要了,她这么大年纪,一个人不容易,往后我们更要多照顾她……这么想着,我已跨步迈进了大姐家的小院,然而小院的样子却让我感到陌生了:车棚里没有了车,只放着一些杂草;鸡圈也是空的;院子里东西两边是齐腰深的野草,中间的一些野草已经拔掉,但依旧横七竖八的摆着,西面墙边上的水龙头哗啦哗啦流着水;我查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小黑狗的身影……看着眼前的景象,再看看大姐,想想再也见不到的大姐夫,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恁小妗子,快坐下歇歇着!”大姐说。
我把目光转向大姐,她穿一件短袖碎花小衫,深蓝色的裤子,蓬松着头发,目光有些呆滞,口唇微微发紫,坐在小板凳上喘着粗气,苍蝇在周围不停地飞舞,倒像是这里的“主人”。
“大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电话也不通了?身体感觉咋样?”这是我丈夫的声音。
“我电话掉了,找不到了,你去给我花100块钱买个吧!”大姐对着我丈夫说。
丈夫迅速掏着衣服口袋,看了看我——现在一般都是手机支付,我们很少带现金了。猛然想到,我车上的包里还有年前备用的200元现金一直没花,便快步跑到车里取回来交给了大姐。
“大姐,我们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您看我先给您留下200块钱,您让我外甥女抽时间给您买个老年机可以吗?要不我改天买个给您寄过来?”丈夫跟大姐商量着说。
“我找不到你们了,想你们的时候就看看照片……”大姐答非所问起来。
△我和大姐(左)
从照片背景可以看到大姐破败的院落
我再次观察了一下大姐的脸,有些铁青、灰暗,没有一丝光泽,没有任何表情。“姐,您吃药了吗?”我看着大姐的状态,禁不住问。
“前一阵子吃了,没管用。”大姐回答。
就这样,我们在大姐家坐了一会,从手机聊到她的身体,又聊到她的生活。年轻时,她是个急性子,快人快语,思维敏捷,开朗豁达,笑声不断。如今却已然变了个人,问一句答一句,有时还前言不搭后语,刚发生不久的事儿也不记得了。
从大姐家回去的路上,我和丈夫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我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大姐……”我知道,丈夫是担心大姐的身体,想着如何改善大姐的现状。我说:“回去我咨询一下呼吸科专家,买些药给大姐寄过来,你别太担心了。”
然而我心中却像笼上了一层雾霾。大姐破落的布满了野草的院子,她漆黑不容下脚的小屋,她灰暗的脸庞,她呆滞的目光,她发紫的口唇,甚至她粗重的喘息,都成了我眼前接续闪现、挥之不去的镜头,糅和进这如焚的暑热光景中,让我难以呼吸。
作者简介:
贺玉侠,女,60后,沂蒙山人,就职于山东省济南市中心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