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逸事——夜雨话山房
最近几日,北方雾霾颇为泛滥,终日不见碧空,有时甚至连百米内的景物都看不清楚。就连原本还稍有几分绿意的草木都已变得昏沉而哑色。看着那新闻照片,都能使人感到窒息和压抑,还好今年冬天是在江南度过。
浙江横店,今年冬天工作的地方。虽说是江南,没有北方那么混浊,但空气中总是有种让人难受的气息。横店不仅是影视名城,也是东阳木雕工业的一条支系,镇上大大小小的木雕厂房不计其数。而我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就是夹杂在这众多厂房之间。
冬季风小,原本就不太清新的空气,随着木雕厂日夜的工作,慢慢的空气中多了几分红木的沉香,初闻时还觉得有些许清爽。可住了月余便觉胸中滞有瘀气而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带着口罩都还能嗅到它的木香。想着还要在这里住留近两月有余,心中莫不添了一丝忧堵。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息下人的精神和心情都快变得郁郁而寡欢了。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那山那水和儿时独处的山房,想起那入夜的知己玩伴。
儿时独处的山房,其实只是坐落在山野里、溪水边简易的棚子,只是因为我对他情有独钟便把他唤作“山房”。他给我的不止安逸还有沉静,总能让我在浮华的生活中放空自己。为此我还给他题了首新韵七绝。
孤星冷月雾苍茫,
滴水流纱夜卧床。
入夜相思嫌梦少,
梦君未醒待晨阳。
不知道从几岁起,家里便开始做起了养殖业,养起了鸭子。而养殖方式则是在山林溪沟里放养。鸭场是在离家三四公里外的小溪沟里,四面环山,临溪而设。养殖场的营地也就是我的山房,是一间用楠竹架起的拱形竹架,上面罩有透明的塑料薄膜的棚子。
在鸭苗小的时候,山房便是他们温暖的家,通常是他们住那头,用竹围栏围了起来。我则是架起一张竹窗床住在这头。它们时常会翻过围栏窜到我的这一方天地来,有时还会趁我不注意蹦到床上,钻进被窝里休息睡觉。等到它们长到半个月左右的时候,便离开了小家,到外面溪水边露宿河滩。此时山房便成为了我独享的天地。
印象里我应该是自十岁左右起便开始住到山房里了,一直到十六岁初中毕业。也正是这几年的独居,让我深刻而亲密的感受和触摸到了大自然黑夜里的美。
第一次住进山房,已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的哪月那日了,只是隐约记得是在初春。刚开始都是父亲一个人自己住在山房里,我则跟母亲和妹妹酣睡在温暖的家里,风吹不着、雨也打不着。也不知怎么的便开始跟着父亲到山房里入住,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在家里睡的时候,到了夜里都是要准时熄灯入睡的,而到了山里则没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和管束的缘故吧!毕竟孩童时代大家都是贪玩无度的。
入夜,躺在竹床之上,仰望星空。夜晚的春风虽还有些凉意,可却多了一丝萌动。远处水田里不时传来零星的蛙叫和虫鸣声;山房后挂在悬崖上的如玉带似的小瀑布,随着春风也开始嘀嗒地飘凌着,敲打着苍老的石堤,再溅入涓涓潺潺的溪流里。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入夜的合奏曲。这首曲可比课堂上和电视里的声乐要丰富精彩动人得多了。虽然她通常都是彻夜常鸣,可却没有一丝的令人焦躁和不安,反而总能让人心旷神怡,恬然入睡。只可惜现在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这样的乐章了。
不知在山房里跟父亲住了几个晚上,有天清早天微微亮。梦中隐隐听到有清脆的铜铃声飘来,带着点点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眯起惺忪的睡眼,原来是村里叔伯们撵着牛羊去山林放牧,此时正经过我的山房。我半睡半朦胧的躺在竹床上,隔着透明篷布静静的看着他们悠悠的缓缓的走向深山。羊儿不时蹦哒着欢快的唱着清晨的小曲,和着牛儿脖上挂着的铜铃传来的阵阵铃声,弥漫了刚苏醒的山谷。似乎是在赞美着薄雾轻纱的晨景,也像是在嘲笑着我,嘲笑我辜负了这美妙的清晨。牧者远去,我欲翻身入睡,却发现不见了父亲的身影,想必是早起回家了吧!
正想着,就见父亲肩上扛着一袋饲料从家的方向走来,左手伸在头前扒着肩上的饲料,右手夹着一支“古湘”香烟不时的往嘴里送。飘着的烟气散入到晨雾中。好一副轻松惬意,丝毫没有感到来自肩上的压力。
“阿爸,你早上是什么时候走的啊”我问父亲。
"昨晚你睡着之后我就回去了啊!"父亲说。
听到这里,心里蓦然起了一丝后怕和惊恐。昨晚父亲竟然让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荒山野岭里,要是有鬼怪妖魔、豺狼虎豹什么的把我吃了那该如何是好。可转念一想,昨晚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看到什么奇怪的影像,可能山里其实并没有大人们入夜时给我们小孩讲的鬼怪妖魔。慢慢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里,父亲都是等我入睡后便悄悄离开。这样持续了大约一个星期,父亲只陪我坐一会儿便回家了,留我一人陪着鸭群孤零的隐在这山溪之中。刚开始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里总想着会不会有鬼怪妖魔远夜间出行,会不会有豺狼虎豹出林觅食。脑海里总是浮现着林正英僵尸影片里的画面。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许害怕和惊恐,可似乎又带有那么一丝期许,期许它们能够早点出现,以解心中想看到而有不感看的期待。
左思右想,却也没能察觉到一丝幻影,倒是月亮悄悄地攀上了山头,挂在了树梢之上,在月光下有又是另一幅画卷。草木虽还是沉醉,却也隐隐散发着萌芽复苏的气息。这春的气息弥漫在月光里,比白日里更能令人恬静。
山房的下游是小溪汇入家门口前峒河的入水处,屏息静听隐隐还能听到峒河涛涛的浪声;山居后悬崖处飘落的如若流纱般的瀑布送来阵阵凉风;不知哪个方向不时传来夜行鸟儿清脆的歌声和着刚出冬眠的蛙叫声似乎是在跟我说话。
“你看,这夜色多么美好,哪会有鬼怪妖魔、豺狼虎豹呀!如此美景何不敞开心扉来欣赏感受,可不要让这良辰美景虚设了呀!”
是啊!想着那么多莫须有的又是为了哪般,何不安静的看着这初春的月夜景色。看众星捧月、云卷云舒,微风掠影、溪水潺潺。这一切此时都化作了我的玩伴,我也不再感到孤单和寂寞,不再感到暗黑和恐惧。每每入睡前总是跟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到精疲力尽时才能悄然入睡。看着她们妙曼的身姿,听着她们醉人的歌声,我总是能在睡梦中微微的翘起嘴角。
朝夕相处、夜夜相伴,渐渐的痴迷得难以自拔了。若是睡在家里反而像是失心般的无法入睡。也许是相处得太过于亲密的原因,她们偶尔还会跟我撒撒娇、赌赌气。想必是怕我有一天会厌倦了她们温文尔雅的面容而故意换着花样来讨取我的欢喜吧!
记得是在一个盛夏的夜里,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夹杂了一些风声和雨声,越来越近——'呼’的一声,山房门口的门帘被一把掀了起来,狂风和暴雨顷刻间灌进了山房,一束强光照得我是惊醒梦中,原来是父亲披着雨衣打着手手电冒雨而来。
今夜下半夜下起了暴雨, 原本温柔的小溪变得面目狰狞、汹涌澎湃。狂风摇曳着树木晃晃荡荡,我的山房也被要摇得吱吱作响,感觉快要被她撕裂了一般。鸭群也吱吱呀呀的围拢在一块靠山的高地,躲避着山洪猛兽侵袭。
看到此时此刻的情景,心中是阵阵惊恐和后怕。赶紧冒雨跟着父亲一起把一部分落在下游水边的鸭子赶向高地,以免它们被这无情汹涌的山洪冲卷而去。这样忙忙碌碌、紧紧张张地将近一个多小时,雨慢慢的变得小了起来,风也渐渐的变得缓了起来,月色也开始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洪水也不再上涨,我跟父亲也才得以休息。看着头顶的黑云悄悄地向南方飘去,父亲开口说到:
“今夜不会再有雨下了,这场行雨已经向南方走了,小溪上游也不会再涨水了。我就先回家去了,等明天消水了我们再把今晚冲垮的河坝重新修码一下。”
"好的,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鸭子就好了。"我回答道。
说着,父亲便点起了烟起身往回走。看着父亲踏着月色渐渐远去,消失在朦朦的雨雾之中,留下阵阵水声。我转身走进山房,准备再次入梦。静静的、悄悄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重归于安好;月光盈盈、树影婆娑。回想刚才的险景,不由心生感慨。狂风暴雨如此猛烈张狂,却都唤不醒沉醉梦中的我。我在这深山里守护着鸭群,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危险来临,还在梦中作乐。不由心生疑惑这到底是我守护着它们还是它们在守护着我。哗哗的水声、纯净的夜空慢慢的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想一过十年,我也已十年都没能再住进我的山房,没有再去跟入夜的玩伴相约了。而今山房早已不见了踪迹,留下的只是昨日的幻影;入夜的玩伴还是依旧如前,只是多了一丝挂念。现在住在城市里的我,已很难看到昨夜的星空和月色,听不到溪水潺潺、虫鸣蛙声;剩下的只有你这混浊的暗夜和嘈杂的汽笛。
看腻了城市里的华灯初上、高楼林立,听惯了浮杂的乐章。反而是更加的怀念当初最朴素净雅的月色和夜曲。
再见了!我的山房;再见了!我入夜的玩伴。
下次再见时,你们是否还能认出我少年归来?
我还如昨日的我,只是多了一份感慨,少了一丝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