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时代(续)

孩童时代(续)

课堂上老师上的是语文课,说是快到收麦子的时候了,回头复习一下。基本方法是叫起学生来读课文,从第一课开始,一人读一课,一共十课。每点一个同学站起来读,其他同学认真听,然后给他找错。我没有课本,也不认字,可是他们读的对与不对能听出来。我发现,他们学过的课文我已经都背过了。我暗暗高兴,原来还怕耽误了那么多时间,落下课了。
实际上,我上午到校的时候都快到放学时间啦。下课的时候,陈老师说让我把本子拿回家叫家长写上名字。我告诉她我的大号,她说不知是哪几个字,让家长先写上,她以后再写就不会弄错了。老师的话在小学生面前好使,谁敢不听话。
我到家的时候,父亲和奶奶已经都回来了。父亲上午是带着几个岁数大点的妇女到仓房里缝麻袋口袋去了。到了这个季节,仓房里的粮食都没有了。该交公粮的已早交了公粮,上伕该吃的吃了,留出的种子也都耩地里了,只剩了一些空袋子,让老鼠咬得净窟窿。眼看快收麦子了,补一补还接着用,实在不能用的麻袋还可缝制马缨脖子。
父亲一听我上学了,特别高兴,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神气得像个凯旋的小英雄,把本子往方桌上一放,咱也干正事啦。我把陈老师的话向父亲一学,就像发号施令似的。父亲没有马上给我写名,他让我蹲下,他自己也蹲下,随手折了块草棍在地上写了个“1”让我认,我小心地蒙着念"1”。父亲没说话,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下,接着又在地上写了个“2”,我估计第一个数字我蒙对了。看着地上的数字,我大着胆子念了个“2”。父亲用惊奇的眼神看了我一下,还是没说话,又在地上写了个"3”。这回我也毫不犹豫地念出“3”。父亲这回头直接没抬,一气写出十个阿拉伯数字。父亲写一个我念一个,每个念得都很准,这是父亲万万没想到的。我可爱的父亲,还以为他的儿子是天才呢,直接高兴坏了。其不知,他天天在家记账,和队里的会计对账算账,有意无意地入了我耳。十个阿拉伯数字我早都知道叫啥,只是不知道它们都长啥样,这会我蒙那也是有谱的,这是不是有早教的功效呢?
奶奶和母亲都不识字,看我们爷俩玩得高兴,也都跟着高兴。父亲拿出他的写管(钢笔,父亲一直喜欢叫写管),又换了一个好点的本子,在封面上整整齐齐写上“荆乐阳"。虽然以前不知道这仨字长啥模样,但咋念我却早就知道了。
母亲从针线笸箩里拿出布纳子包腾空一一原来那是一个老式的书包将就着用的,样子像军挎,是手工缝制的。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看起来很破旧。有毛就不算秃,有总比没有强,男孩子不懂得爱美,凑合着用吧。
这样我上学的装备就算齐了。
相对的,下午的课简单,是算术课,老师讲的是十以内的加减法。有中午的底气,我虽然没学,算起来不在话下。两节课很快就完了,两节课下来居然没有不跟趟的感觉,怪了。
放学的时候陈老师说:大队通知晚上大队在学屋天井里开忆苦思甜大会,想来的必须让家长带着。这种大会我知道,每到一个时间段就开一次。一到那时候我家东面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只是我没参加过。在我们村,学校、教室统称学屋,是全大队搞活动的唯一场所,小会在屋里,大会在天井里。往往有啥活动都是晚上,那个时候我已经睡觉了。
虽说这个季节天长,社员们回家的时候天也得黑了,再吃了晚饭到学屋天井里集合,实际上已经很晚了。我惦记着晚上开会,今天特别兴奋,没像以前那么早就睡。可是,父亲不让我去学屋,他也不想去。父亲骗我说晚上还要和会计对账,吃完饭就走了。
奶奶和母亲也说不让我去,晚上早睡觉,明天好养足精神上学。我犹豫着,去还是不去,长这么大以来我闹心了。
这时已经从我家东面的胡同过去好几拨人了,反正学屋离我们家这么近,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这是长这么大晚上第一次单独行动,有点壮士断腕的感觉。
学屋的天井里黑鸦鸦的有好多人,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有就地坐着的,有蹲着的,男女老少都有,整个天井里嗡嗡的。有交头接耳说话的,也有小孩子大声嚷嚷的,天井上空的空气里,就像烧开了锅。天色已经很黑,人们交流也是全凭说话声音和辨别熟悉的轮廓。学屋房台上摆了课桌,课桌上一会点了个汽灯,整个天井里一下亮堂了许多。我是第一次见汽灯,那光亮可比俺家那煤油灯亮多了。灯一亮,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可是小孩子们一声惊呼过后,咋咋呼呼得更欢实了。
我们村是没有汽灯的,好像是今天特借的,跟谁借的我不知道。听大人们说,以前开大会只点个马灯,有时就不点灯,直接摸瞎。想想也是,村干部有文化的少,开会也不用念稿,所有内容全凭一张嘴。真要点个灯,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就用不着费那些事啦。
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要不不会这么庄重,人们窃窃议论着。
会议开始,先由两个贫协代表忆苦思甜。两个贫协代表我不认识,只知道是我们村的。他们两个轮流讲话,都不念稿,大概是有稿也不一定认字吧。但是,他们所讲的内容让我云里雾里,我没亲身经历的事,他们再怎么说苦,对我来说也白搭。只是他们讲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着实让我心里受惊了。平时只见过小孩子哭,这大人哭对我来说见得太少了。他们所说的苦,远没有到饭点了还没捞着吃饭那种感受来的真切。
两个贫协代表的发言却引得民兵连长一阵阵地带头喊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他喊一句,台下的群众就跟着喊一句。在夜里,这一大群人一起喊的声音,那是惊天动地的。
小孩子的脑子里没装多少东西,眼里的世界,啥都是新鲜的。可是后面的事,我却不记得了,但我知道那些事对大人来说很重要,很重视,因为口号喊得震天响。
我怕回家晚了挨训,一溜小跑回了家。
大人们都还没睡,父亲真的和会计在方桌上对账呢。他们一个报着数,一个拨拉着算盘子,好像有笔账咋也对不上了。我父亲急得抓耳挠腮,一会看看账一会点点数,一会又问母亲有没有人动他的那个破人造革提兜。母亲说你天天锁在箱子里,钥匙你拿着,谁想动也动不了,恁还是自己再找找吧。那会计也劝我父亲别着急,账目再合合,说不定哪里出漏子啦。我本来有很多疑问,想回家问问父亲,看阵势,还是老实点吧。
父亲和会计两人算账,会计报账,父亲拿了两个算盘,左右开弓,一个算盘累加,一个算盘递减。不管咋算账都是对的。在这哔啪的算盘珠声中,我带着好多疑问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父亲他们的账算得也有了结果。账没毛病,就差二分钱。最后那个二分的小钢崩还是在那个人造革提兜的窟窿里找到的。母亲说为了二分钱,俩人熬了一夜,还搭上了一灯油,也算是高手了。
两人都嘿嘿地笑,奶奶说父亲从大伙房时当司务长到当会计,这又当保管从来都没差过公家分毫。干公家的事,清白最重要哇。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荆其胜,利津陈庄人,1981年入伍,从军25年。转业到东营公安工作。喜欢文学。

(0)

相关推荐

  • 父亲教我当会计

    吴顺志 父亲是会计,我亦有过一段短暂的会计生涯.在心底,因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暗自欢喜. 父亲是不怎么支持我当会计的,但因再三推辞不掉,还是扛回了两人一校的会计兼出纳一职.得知这个消息时,父亲居然很高兴, ...

  • 会计、审计界的大佬有哪些?

    会计界的大佬,再大也大不过我说的这两位,一位是神人,一位是伟人. 神人当然是关公关二爷,很多行业都拜关公为祖师爷,会计也不例外.据说会计四字真言"源.收.支.存"就是他总结出来的, ...

  • 【阅读悦读丨散文】饶启瑜《父亲的算盘情结》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饶启瑜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拍摄于八十年代父亲退休前夕工作情景及奖状的老照片,让我回味父亲的算盘人生.父亲一生从事财会工作,与算盘" ...

  • 有没有人装逼正好撞到你擅长的领域上的?

    刚毕业那会在一家公司的财务部上班,那是一个大办公室,有七八个会计在里面工作.刚开始还没有电脑,大伙用计算器算账,因为算盘打起来太吵了,不合适大的办公室. 我会用算盘,但计算器可以盲打(就是一边看账本, ...

  • 会计生涯二三事

    我曾经说过,我的第一份比较稳定的职业,是在一家微型街道企业当会计.那是在1975年,我刚满20岁.此前听说过企业都有会计,但它究竟是干什么的,我是米汤里加盐--咸咸(川渝话读"含" ...

  • 过阴历年,是我童年时代最喜欢的事

    汤炳正先生 "暮春的飞花,晚秋的落叶,如任凭造物者的惯例去安排,则只不过为大地增添了几许泥土而已.但如果由于气流的变化,则一阵微风,飞花往往会连成色彩缤纷的飘带:一股狂飙,落叶往往会旋成拔地 ...

  • ​孩童时代

    孩童时代 早饭后,大人们大都下地干活了,村里只剩下一些还没有给孩子断奶的妇女,和一些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个别家有老人,身体欠安的也会留下人在家照顾.其他没有正当理由留家的整装或半大劳力,一律到生产队 ...

  • 王巨武 散文 讴歌新时代 续写新篇章

    讴歌新时代 续写新篇章 --写在领袖毛泽东的诞辰日 钓鱼王老五 公元二零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这是一个让我一生难忘的特殊日子.在一代伟人诞辰127周年,正当全国人民缅怀人民领袖毛泽东的丰功伟绩的时候, ...

  • 孩童时代(三)

    孩童时代(三) 睡了一夜觉,我脑子里原来的问题早忘光了,也许在某一个时期还会冒出来吧.赶快起床,学屋里有早读课,潜意识里,这是第一感觉.当时我脑袋还没完全清醒,却朦朦胧胧听见了大人们的对话.奶奶的语气 ...

  • 皮克斯最新巨作《夏日友晴天》,孩童时代的友谊总会让人热泪盈眶!

    今天我们要给大家推荐一部适合夏天! 适合孩子们观看的动画电影, 皮克斯继<心灵奇旅>后 第24部动画长片-- Luca <夏日有晴天> 这部动画片,没有说教,没有复杂的背景, ...

  • 孩童时代(四)

    孩童时代(四) 他的这一举动极大地刺激了我,当即我的胃里就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多年积累的好感也瞬间崩塌.脏不脏啊?咋这么窝囊?怪不得建设他们都说他是疯子,锅腰子,没有一点尊敬的话.像这样的人,以后再见了 ...

  • 孩童时代(五)

    孩童时代(五) 村上来了打铁的,这是我剜菜回来时才知道的事.我们剜菜走的时候还没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呢.打铁的铁匠炉就设在我家屋后面那湾的最西头.  我家屋后面的湾呈东高西低的地势,东西比较长,南北窄一 ...

  • 孩童时代 (六)

    孩童时代 (六) 待一切收拾完毕,我正准备回家,那怪物突然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语气硬邦邦的,像从哪个旮旯的破洞里硬喷出来,吓我一哆嗦. 俺的个天,你咋还和我说话,不知道我怕你 ...

  • 孩童时代(七)

    孩童时代(七) 我跟着建设跑了好几条胡同,终于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户人家的房后停下.三平正吧唧着他那张蛤蟆嘴,指挥着四五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往墙上吃力地竖梯子.三平站在离墙最近的地方,两手高高地举着上半截,其 ...

  • 黑木明纱孩童时代最爱美少女战士

    ▲ 2017年银座灯光节 镜头前大摆Pose的黑木明纱 25日,知名女演员黑木明纱(29岁)出席了在东京中央区举行的"2017年银座灯光节 霓虹小路-照亮未来之花"点灯仪式. 黑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