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父亲的骄傲
仰望,银杏树顽固的绿意,在雨后书院燃烧。不经意间,有关父亲的几帧画面闯入脑海。时光走远,无情地筛走了我与父亲的曾经,那些关于青春的“战争”渐行渐远。留下的,是父亲永恒不变的严肃和绝不投降的倔强。
又到了曾经的毕业季,我轻轻一回首,就看到埋在时光冢里无数青葱的我:曾经如获至宝捡树叶藏抽屉的我,曾经被父亲无情判断愚蠢的我,曾经冲树挥拳动武大施拳脚的我,曾经倚树苦读的我,曾经让老师目瞪口呆描摹一沓名画的我......哦,曾经的青春梦想,被父亲无情地打压,又被父亲全力地支持,我与父亲别扭地站在世界的两端,冷冷打量着彼此。父亲努力塑造他想要的,我努力一再逃离挣脱。
现在,很少回老家了。我常想,我不回家,父亲也以他的方式过得很好。他的世界里有田野,有母亲,有鸡零狗碎,当然,还有忧国忧民不着边际的操心。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装不下对女儿的思念。恰恰好,我们彼此两下心安。偶尔问候即好。
父亲的朋友,去世的渐渐多起来,谈及于此,父亲脸上有着近乎天真的微笑,他居然活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充满活力,七十五岁的他,年轻得让人难以置信,时光在他的身上走得很慢很慢。父亲一直是个纯粹的人。他拒绝向打压他的人低头行贿,拒绝参加工厂里各种派别,他的骨头太硬,不讨领导欢心。他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直到退休还在错过。他过得很艰难,也让三个儿女过得艰难,我们不得不依靠自己成长。有什么关系呢?时间会印证一切!
现在的父亲,除了牙齿略微有些松动外,还齐整着让人妒忌呢!唯一的毛病,是耳朵不好使。也曾带他去县城医院看过,医生的诊断结果让我们所有人啼笑皆非。父亲的耳朵听不见,是因为耳垢屯集得太多,板结成痂!我私底认为,这是完美的恩赐,聆听自我的声音,世界需要安静!这一回,他定能讨得他从前领导的欢心了!
最近的一次回家,记不太清是何时了,许是元旦。那次回家,我要求父亲给我弄几个篆刻用的木头,父亲很温和地问我:“雕这个有什么用呢?”我漫不经心地回应他,雕着玩。父亲老老实实地给我在老土坯房里寻木材。
小时候,我喜欢画画,想跟老师专门学画,他反对。但他最终还是在工厂里帮我做了一块漂亮的绿色画板,我一直好好地保存着。就像现在一样。我跟他说,我在练习毛笔字,他问我,练有什么用呢?不如好好休息。我看书,他跟我说,这么大岁数了,看书干啥呢?我心里恼怒,就是这样的一个毫无远见的父亲,小时候不停打击我,让我自甘庸常至此。我拿着书走开,开始不理睬他,这一回,我下定决心不再解释,他的世界,不是我的世界。
除了工作,我离群索居,沉溺找回自我,喜欢不被打扰的小幸福。于我,就是明天死去,也要在今天找回喜欢的自己。深陷隐绿楼,努力将仅有的一点属于自己的时光之弦拉长,奏响。
父亲啊,希望我能成为花园里一株圆融亲切的小草,对谁都哈腰点头微笑。这样,可以完美规避掉他的悲剧。但我却中意将自己栽种在悬崖峭壁上,成为一棵树,饮风餐露睥睨骄傲,如他一样。多少年了,我有意无意地暗中扯掉与父亲有关的所有标签,但奇怪的命运,古怪的继承,我还是长成了最像父亲的女儿。像他一样的严肃,像他一样的倔强!
银杏树燃烧的绿意,在初夏里注视着我。
早已跳出父亲与儿子世界的我,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时光的胃液,到底还是没法消化掉我与父亲同样的骨头和梦想,褪去所有冗杂的外衣,原来,我还是那个固执停留在原处的小孩。
翻捡往昔熄灭的死灰堆,点点星火,顽强地冲着我闪烁,不停诱惑,重新来过,一定可以重新来过!这一次,这一回,我绝不躲开闪避!坚持,坚持,坚持!绝不放弃!火种在胸膛燃烧,茂腾腾的生命里,升起心底最深沉的渴望。一个声音躲在幽暗里鼓噪——行走,行走远方!去辗压昼夜,让星光灿烂的渴望重新爬上酣睡的床。叫醒优雅的梦,注射疼痛入髓,高声尖叫,碎成渣渣,也要做回自己!绝不投降!
我以我的方式致敬父亲,成为父亲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