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冬梅 | 水乡人家(上)

我的家乡在商都县不冻河小翁村,门前的不冻河水常年地从村边潺潺流过,人们在这里洗衣,饮牲口,孩子们在这里游泳,戏水,捉鱼,放鸭子。同时还可以浇灌庄稼。它是沿路的村庄的根和魂,所以我们都称它为“母亲河"。我的姥爷就出生在这条河畔,他的名字叫袁才,他生于一九二四年。那时侯中国还没解放,正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可怜的老百姓在夹缝中生存,生活得很艰难。我的太姥姥(姥爷的母亲)共生了六个孩子,四女二男。我姥爷有俩个姐姐,俩个妹妹,下头还有个弟弟。他家是贫农,父亲早逝,俩个姐姐早早地出嫁了,弟弟被狼吓神经了。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听姥爷说在他十四五岁的时侯的一个下午,有两三个赖小子(土匪)来到姥爷家,他们家当时有七口人(当然是除了俩个大人,剩下五个小孩),这几个赖小子其中有一个还挎着枪。他们问太姥姥:“你家的鸡在那里了,拿来给老子们尝尝"。没等太姥姥回答,姥爷生气地说:“我家的鸡还等明天上庙了,凭啥给你们吃"这句话可惹恼了这几个赖小子,他们当时就把枪栓拉开准备开枪把姥爷打死。大概是老天保佑,姥爷不该死。那天赖小子的枪里踫巧就剩一颗子蛋了,不小心掉了姥爷家的灶火圪捞了,那几年人烧的是柴火,堆的乱七八糟的。全家人让赖小子逼得给找子弹楞是没找到。大概那会他们也缺子弹。最后那几个赖小子拿枪托子把我姥爷打了一顿,我的太姥姥跪在地上给人家磕头求告:“小孩子不懂事儿,不要和他计较,您们就饶了他吧”。然后把家里的几只鸡都送给了他们,天己经很黑了,那几个赖小子也没敢多停留,临走时安顿:“明天必须把这颗子蛋给我们找到,要是找不到老子回来打死你们"。

第二天早上我的太姥姥做饭掏灰时找到了那颗子蛋,原来它掉到灰坑了,怪不得咋找也找不到。可等她刚出去外面拿点柴火,没曾想让几个孩子给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拿火柴点着玩了。上午那几个赖小子又来了,问找到了没有,太姥姥说“找是找到了,我没看好,让孩子给点着玩了"。你说太姥姥有多傻呀!你就说没找到就行了呗。最后几个小孩被赖小子拿皮带揍了一顿,打得孩子们痛得哇哇地大哭,就我姥爷没哭。从小他就是硬骨头。太姥姥央求半天还把家里养的两只兔子也送给人家,那几个赖小子才被打发走了。

姥爷性格直爽,脾气也爆,身体也特别棒,人长得也不错。被同村的地主看上了,把二女儿嫁给了他。她就是我姥姥。我后来问姥姥为啥要嫁给穷人家的姥爷呢?姥姥笑着告诉我:“是因为她是大脚板。在姥姥七,八岁时,她的妈妈就开始给她裹脚。她哭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让缠,后来大人们看这孩子人也僵不好弄,怕哭出个好歹了,也就放弃了。可到了出嫁的年龄,有钱有势的人家看不上她,嫌她人没来脚先来了。我姥姥的大姐人家缠了小脚就嫁了个地主,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下地干活儿。她的丈夫家`就在商都县田家村。那时侯是个看脚的时代。现在是个看脸的时代。我姥姥长得挺漂亮,可是因为脚大却嫁了个穷人,可到老了,我姥姥走路稳稳当当。我大姨姥姥脚小的走不稳,老摔挍,经常踫得鼻青脸肿的。想想那会儿人的思想是多么可悲又可笑啊!

在我小的时侯,姥爷经常给我讲他年轻时侯的故事。那个时侯兵荒马乱的,经常有赖小子出来抢东西,人们深受其害。村里的女人们有长得好看的脸上都抹着锅底黑,好点儿的衣服都反穿上,毛茬朝外。有一次姥爷犯了牛脾气,差点儿丢了性命。人们打听到赖小子己经到八大顷了,离我们村不到十里路了。村民纷纷带上家里的值钱的东西,藏到野外的刚收割倒的麦堆里。我们这里是平原,也没有个好的藏身的地方。他不想让赖小子在自已家里住。临走时把炕洞子掀翻了。就在他刚走出村,赖小子们己经骑马进村了。进了他家看见炕洞子翻了,很生气。这明摆着和他们作对。到处查问这家主人。可人都跑得没影了,到那儿查去。我姥爷提了个粪叉子,右手挎着个筐,假装是个拾粪的,到简家村他二姐家住了一个礼拜,打听到赖小子走了才回了家。姥爷说那回要是让赖小子逮住了就活不成了。

还有一次赖小子又来了,我姥爷把我姥姥和孩子们安顿在野地的麦堆里,他自已到地的另一头打探消息。他远远看见有个骑马人从我姥姥藏身的地方过去了。他赶紧就往回跑,等跑过去人不见了,姥姥告诉他说那个赖小子把她的包袱抢走了。姥爷很生气,拨腿就跑,姥姥紧喊他也喊不住。他抄小路不大会儿就拦住了那个赖小子,手里拿着个钢叉子指着他,让他把东西交出来。那家伙也没带枪,看见今天踫上个不要命的人,乖乖地把东西扔地上快马加鞭跑了,等返回去姥姥查看东西时,发现娘家陪嫁的首饰,还有一块洋烟不见了。这都是贵重物品。都是姥姥的陪嫁品。后来说起这两件事,姥姥都骂姥爷是二球拍,不要命。胆子太大了,不考虑后果。东西没了就没了,还是命重要。

有一年姥爷因为干活儿和太姥姥的意见不统一发生了争吵。姥爷暴脾气顶撞了他妈几句,太姥姥生气了,就坐河边哭我去世的太姥爷:“你死那么早干吗,扔下个我一个人也没人管,生个枪崩侯气死我了,没大没小地骂我了”。正在这时走过一个本家兄弟,问她因为啥在这儿哭了。她这个兄弟也不是个好人,挑拨她让她去县衙告我姥爷去。第二天县令派了俩名衙伇来把姥爷抓走了,绑在柱子上水沾麻绳打了一天一夜,打累了就歇会儿继续打。村里人都劝他妈:“那有你这样当妈的了,娘俩伴嘴还惊动衙门。把儿子打坏了看谁养活你,你二小子还有神经病了”。老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县衙想把儿子弄回来。

可等她到了衙门,姥爷被打得已经走不了道了,最后她回村叫了几个乡亲才把姥爷抬回家。回家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当儿子的不会跟母亲计较,可我姥姥非常生气,到她婆婆临终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后来有一年有个人来我家要饭,姥爷认出来正是那年衙门的衙伇,他的名字叫古七子。当年就是他和另外一衙役差点儿把姥爷打死。姥姥说不要给他东西,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可姥爷说:“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他老了也挺可怜,不要跟他计较了”。还给了他吃了俩个馒头,临走又给他盛了两碗莜面。古七子感动得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对以前干的事也感到很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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