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刚:答《诗选刊》21问

  

  1,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诗歌创作的?是什么触动了你的创作灵感?你对你的处女作是否满意?

  

  答:我的诗歌创作始于1988年,也许还早一点,是1987年。1986年我中学毕业,像很多农村的文学青年那样,我想用文学敲开生活的门。我最初的志向是写小说,但很遗憾,在花费了一两年时间写下十几个短篇后,我发现我并不具备讲故事的才能。我对创作灵感不感兴趣,如果有灵感的话,它应该来自我的生活背景。我的处女作发表在《潍坊日报》上。这首诗被编辑改得面目全非,不仅仅是党报要求,那时的编辑大都喜欢按照自己的角度圈改来稿。1993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我的第一本诗集《诗,或者歌》时,这首诗,还有一些经历类似的诗,全部被我弃掉了。

  

  2,你喜欢读哪些书?这些书对你创作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答:篡改一句布罗茨基的诗,叫作“它来到我们中间寻找读者。”我喜欢不期而遇的阅读。1988年我读到了甘肃诗人张子选的油印诗集《秋天,有鸟的怀念》,这份只有十几首诗的集子令我吃惊,念念不忘。李白的诗,惠特曼的诗,弗罗斯特的诗,米沃什的诗,亦为我所爱。我最近读完的诗集是朱文的《他们不得不从河堤上走回去》,此前是孙文波的《给小蓓的俪歌》和杨晓民的《羞涩》,更早的时候,有西川的《大意如此》、于坚的《于坚的诗》和嵇亦工的长诗《面对雕像》等。另外,我比较喜欢读一些地理和地方志图书。对于懒于外出的人,书中旅游是个不错的选择。

  

  3,最近几年的中国新诗,你对哪一首(或者几首)印象最深?

  

  答:点到为止。90年代前后我记住了张子选的《秋天,有鸟的怀念》、吕德安的《父亲与我》、刘亮程的《遥远的黄沙梁》和尚仲敏的一句诗:“他们不让我放声歌唱,那就大哭一场。”我对我的朋友徐晓宏的作品也非常喜欢,可惜他是一个被刊物拒绝的诗人。

  

  把自己认为好的诗篇推荐给更多的人,或许初衷是善良的,但却是一件缺乏实际意义的事情。一个著名学府的博士(也是诗人)回答这个问题时非常具体地列出了49个诗人的名字,让人惊讶。

  

  4,你对中国当今诗歌现状满意吗?

  

  答: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我们无法假设,因此也无法在满意和不满意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从心情上说,我所满意的诗歌现状应该比现在要好一些。浮躁的时代诞生浮躁的诗篇,所幸并不是所有的诗人都接受这种说法。毁掉诗歌的声誉极其简单,而恢复诗歌中的意味却谈何容易?不可能是这样:这儿的泥沙,在那里变成了珍珠。因此,当泥沙俱下时,最重要的问题是分辨出哪是泥沙,哪是珍珠。

  

  5,你是否关注近年来有关诗的论争,你是否关注“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个人写作”、“互文性写作”等“新新词语”的出现,你对它们评价如何?

  

  答:尼采说:“群山之中最短的距离是从山峰到山峰,但要走这最短的路你必须有长腿。”而孙文波在其《句法练习》中写到:“他使我吓坏了。在一次关于文学的会上他发言,10分钟内引述了43位外国诗人的言论。”我想把这两句话送给那些热衷于以上论争的人。我不反对有人提出某种写作,我反对的是他的喋喋不休和企图说服别人。虽然学会闭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过分地用江湖把式为自己谋取诗歌名声,实在无聊。我们从来不缺聪明的诗人,也不缺有才华的诗人,我们缺少的,是真诚、谦虚的诗人,不断对自身提出质疑的诗人。

  

  6,你工作之余以什么方式消遣?

  

  答: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把谋取一份正式工作当作我的奋斗目标。但现在我已经不再那么一厢情愿地坚持了。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相对自由和巨大的压力纠缠在一起,没有什么明显的工作和工作之余。如果说赚钱是工作,那么之余就是读书,下棋,喝酒,聊天,看球赛,或者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想来想去。有时候我把它们理解成人生的另一种工作。

  

  7,你的朋友多吗,他们一般是从事什么职业,他们理解你的诗吗?

  

  答:现在的说法,好像是认识就算朋友了。但我觉得,交往朋友是一项事业,关系到做人的准则和生活的基色。我有一些朋友,但不够多,因为诗歌而结识的,他们大都以写字为生;因为生活而结识的,成分比较复杂。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理解我的诗,我希望他们理解但我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并不理解。我不愿意跟别人(包括朋友们)谈论具体的诗歌。我想强调的是,因为诗人首先是一个人,所以,那些仅仅建立在诗歌上的友谊要么浅尝辄止,要么不经推敲。

  

  8,你怎么看待中国百年新诗?

  

  答:是一个不错的开端。我们的收获已经够多,但有些人总是不满足。他们急于盖棺论定,让人觉得味道很怪。惠特曼在生命的后期意识到有生之年已看不到自己的作品为众人所接受,于是他说,真正的考验将在100年以后。借用惠特曼的话,中国百年新诗,真正的考验将在100年以后。现在的评价不重要,也没必要。请记住,谁也不可以跟时间着急。

  

  9,你对物质的最高梦想是什么?

  

  答:在我吃饭时,生病时,买书时,外出时,朋友聚会时,陪爱人逛街时,回家看望父母亲友时,总之,在我需要时,我的衣兜里有一些可支配的钱,能够体面地完成这些事情。我对物质的获取仅仅出于生活的需要而非其他的什么,物质梦想,是个说着玩的东西。

  

  10,你最满意自己的哪首诗?

  

  答:如果间接地面对这个问题,说明我不够诚实。但事实是我的确没有写出令我自己满意的诗作。我一直在努力,想写出自己满意的诗作——也许会有那一天,但愿吧。

  

  11,你认为当代中国能够出现诗歌大师吗?

  

  答:一个诗人的才华也许是所有人的财富,也许不是。它取决于漫长的过程和更多的人。还是那个著名学府的博士,曾断言当代中国诗坛至少已经有了5位大师级的诗人。如果我们都像他那样去做,这将是一个大师辈出的时代。问题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现在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的人将为此付出代价。我们不需要这么着急,类似的错误我们已经犯过很多。通常情况下,我更愿意接受上个时代和上个时代以前的大师,或者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师是为下个时代和下个时代以后而诞生的。

  

  12,一种观点认为:生活在谎言的掩饰下开始了真实的变革,市场偶像已经取代了别的一切,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是否认同这种观点,你如何调整自己的创作状态?

  

  答:只要诗人不完全把诗歌当作自己的后花园,诗歌将无以替代;退一步,诗意无以替代;再退一步,有一天诗歌真的被什么所替代了,也不必意外。

  

  我羡慕那些能够调整和保持创作状态的诗人,我在这一方面表现得非常糟糕。不过,我不会对按照计划写作的诗人和按照计划产生的诗篇表示太多的敬意。

  

  13,你认为好诗有没有标准?标准是什么?

  

  答:应该有一个大致的、存在着回旋余地的标准,但不可能过于具体。诗歌不是数学,诗歌的分歧本身就是一种美,因此,对诗歌标准进行条分缕析的阐释,既不科学,也不道德。好诗的标准就像人的本能,不要问为什么是这样,是那样。只有刚刚上路的爱好者才津津乐道于这种问题。

  

  14,你喜欢音乐吗?你对其他艺术形式感兴趣吗?

  

  答:音乐之于我,仅次于诗歌。我对民族音乐有所偏爱,我最喜欢听的流行歌曲是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我感兴趣的其他艺术形式,哦,还是说我不感兴趣的艺术形式吧,我对前一段时间颇为热闹的“行为艺术”感到不可理喻,假如“行为艺术”也算一种艺术形式的话。

  

  15,你最讨厌什么样的诗人?

  

  答:这样的诗人不会在我这里得到尊重:无病呻吟的,有才无德的,哗众取宠的。另外,过于自信的诗人,也不比自暴自弃的诗人好到哪里。一个诗人,他说自己喜欢说的话,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无可厚非,当他一厢情愿地代表诗歌和文学史发言时,则显得滑稽。前不久我看到一则消息,一个有点名声的当代诗人宣称,他的诗比某位唐朝大诗人的要好。假如消息属实,我们除了无话可说,还能做什么?

  

  16,你觉得你会写一辈子诗吗?假如不写诗,你去干什么?

  

  答:未来的事情让我心虚。在过去的七八年时间我很少写作,而10年前它们正是我的未来,我渴望赋予它们诗歌的阳光但它们并没有被诗歌的阳光所照耀。我中断写作的直接原因来自生存的压力,因为至少在时间上,我的写作和生活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冲突。我一直在寻找解决之道,我能找到吗?我不知道。

  

  17,给你印象最深的小说、散文是哪一部?

  

  答:十几年前,我读乔良的中篇小说《灵旗》,写的是红军湘江突围。那种感觉类似读张子选的诗集《秋天,有鸟的怀念》,震惊。近几年我喜欢读莫言的中篇和短篇,我读出了我需要的味道。

  

  至于散文,少有阅读,谈不上印象。

  

  18,你是属于交际广泛的那一类?还是深居简出、木讷内秀的那一类呢?你是否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别人如何评价你的性格?你的性格对你写诗有多大影响?

  

  答:我讷于言,拙于行,惧于交往,喜欢深居简出的生活但生活不允许我深居简出。我尽量地遵守已有的生活和道德秩序,但内向、固执的性格使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曾试图向别人学习处理人际关系的灵活性,但收效甚微。当我沉默时我的内心在起风,就是这样,我的性格导致了我在写作中的犹豫和循规蹈矩。

  

  19,你用笔还是用电脑写诗?

  

  答:现在我已经习惯用电脑写作了。我写作时喜欢改动又喜欢整洁,而电脑恰好具备这种优点。由于写作速度较慢,并且需要不断修改,我用一个手指敲打拼音足够应付。

  

  20,你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对你的创作哪个影响更大,在东西文化互补上,你有什么成功的实践?

  

  答:我倾向于前者。西方的幽默到了中国就变成黄段子,文化也难逃厄运。曾有朋友问我,你会不会在诗中写到“操”?我告诉他,我不会。

  

  21,对于诗或者其他,你还想说些什么?

  

  答:诗就不说了,借机说一件与诗有关的事情。2001年秋天,一个做黑陶的个体户答应出几千元资金,我和我的两个朋友决定编一本《层面诗刊》,并把第一期确定为“山东青年诗人专号”。稿子约来打好以后,答应出资金的个体户却反悔了,《层面诗刊》被搁置起来。前几天我打开这个100多页的文件浏览了一遍,内心再次涌起失信于朋友的不安的感觉。在这里,我要向我的朋友们表示歉意。

  

  另外,这份答问录是去年应宋峻梁兄而作。因为我的心不在焉,当时只答了两三个问题便放弃了。现在我把问题答完,权做一篇稿子。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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