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渴慕着，春风又绿江南岸。
坐在山顶寺庙的石桌畔，回头是云雾深锁的小城。
虽然没有北上广的高楼林立，但若是寻常日子里，它未必没有自己的欣欣向荣。
然而此刻，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烟火喧嚣。
可以想见，多少人正诚惶诚恐，躲在自己的斗室里，白日里凝神关注实事动态，夜里辗转难眠——
既为自身的今夕何夕，也为国家的来日方长。
也正是在这段特殊时期，我感受到了“国家”、“民主”、“主人公”这些频繁挂在嘴上却也最令人“不知所措”的存在之间的微妙呼应。
不需要多么振聋发聩的“点醒”，我也深知，自己并非活在一部电影里——
如果世界真的是一场电影，如果每个人都是后知后觉的楚门，那么那一句“早安、午安、晚安”不说也罢。
*
原来“寂静的春天”，不是杞人忧天，夸大其词，而可以近在咫尺，眉眼之间。
古人云，雨打梨花深闭门。
那是幽雅而曼妙的意境，是清瘦古典的美人，倚住门扉，感叹“山月不知心底事”、“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是此时此地想来，却只觉得衰飒凄凉。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诗情母题，纵然可歌可泣，但是较之于一个时代水深火热地顽强抗争，终究是微若叹息。
打开手机，翻涌的信息，令人心生悲凉。
人间多苦多难——
武汉新冠、澳洲山火、英国狂风、非洲蝗灾、南极高温、喜马拉雅冰雪融化……
虽然可以自嘲：“打开手机，草木皆兵；关掉手机，天下太平。”
但是这场劫难，闭上眼睛，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我们都是，乘在一条船上的人，摇曳在风雨如晦的海中央。
这一系列的灾劫，令人想到《圣经》里上帝对人的惩戒。
索多玛、蛾摩拉，非宗教主义者眼里，海市蜃楼般的存在，在这样的时地，只如同意味深长的隐喻，掷地有声。
眼前翻新的寺庙，岿然不动，只那一线所系的铜铃，在渺远的风里，叮当作响。
那声息太微弱，催不醒待字闺中的桃红柳绿；
壁上的经文警语，也启示不了人间的恩怨浮华；
头顶嶙峋的枝杈，伸手向天，如若期待一方神谕。
想起千年前的释迦牟尼，经历锦衣玉食，偶见人间苦难深重，众生苦海蹉跎无明，忽如一夜春风来，在菩提树下悟道参禅。
从此世间生发了，我佛慈悲。
以千年后的目光回望，他未必不是当时代的英雄。
在淤泥深处孵育莲花。
没有见过莲花的模样，只是心存盼望。
不是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不是一个响指整座城市悄然的灭霸，也不是一个吻就能化解公主诅咒的王。
没有那么轻易，没有那么浪漫，没有那么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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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之后才是战国，抵达天堂还要经过地狱和炼狱的锤炼洗礼。
英雄，一步一步化为金身。
天路，一寸一寸绵延起伏。
文学影视作品是美丽的，张无忌在光明顶暗室里顿悟奇功，《沉睡魔咒2》里的安吉丽娜朱莉刹那化身“救世主”。
生活的真切残酷，远胜于此。
正因如此，才叫人醒悟——
原来苦难，不可一世，原来人力，单薄脆弱。
原来英雄，不该拿来嘲讽，原来自然，从始至终，都是人无法逾越的高山。
原来敬畏感，被我们遗忘了，太久太久。
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对死亡的敬畏。
拥有敬畏，人类才会明白自身的边界，才会认知到自我的渺小。
才不会轻易挑衅，才不会贪婪无度，才不会自视甚高，才不会飞蛾扑火。
才会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是中国古文化权衡君子的尺度，但事实上，这应当是每个人对于自身的尺度。
克己复礼，是儒家的志向，但其实，言近旨远，推己及人。
三毛在《送你一匹马》中发出类似感慨，人到一定年纪，会得明白儒家的好处。
“礼”，倒未必“吾日三省吾身”，倒未必“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倒未必“朝闻道，夕死可矣”。
能够一日一省吾身，能够为己进而修己，能够闻道而行之，已经功德无量。
所谓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人能够置身事外。
*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佛陀孔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写得出“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红楼梦》。
这个时代，依然需要英雄，但并非人人都有成为英雄的造化和缘契。
看新闻里，许多医护人员，口口声声说着“舍小家为大家”，总有一些人是逼上梁山，也总有一些人是心甘情愿。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值得尊敬和感佩。
所以很多人称他们为“英雄”，也是理所当然。
关键时候，能够出现这样的“英雄”，是一件多么值得欣慰的事情。
有人心系苍生，简直可歌可泣。
但其实，平常年月，每个人如果能够做好自己的本分，知其所为，知其不可为，苍生安泰，又有何难？
做好自己的本分，就不会像《人工进化》里的科学家，违反人伦道德，以及自身的能力阀域，创造“不合时宜”的生命，最终害己害人；
就不会像发动战争、疯狂虐待犹太人的希特勒，营造一场又一场永远无法止息的噩梦。
也不会像在此次风波当中，涌现出的一些“丑恶嘴脸”——
一些人不尽好一个公民的本分，不戴口罩肆意穿行，还大放厥词；
一些人“趁国之危”投机取巧，恶意牟利；
一些人毫无底线，散播谣言，导致人心惶恐......
这一切的一切，归结为一句话（如果可以的话）——
在其位而不谋其政。
上至官员，下至平民，不谋其政从而演变出的悲剧，这段时间我们看得已经不能更多。
但我们也不能忘怀——
一些人，生活过得捉襟见肘，或者曾被这个世界摧残伤害，依然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
一些人，诚心渴望与家人团聚，却只能奋斗在一线，被问及有关亲人的问题，强忍着泪水，因为不能打湿了护目镜，否则影响工作；
还有一些人，即便冒着被剥夺自由、被质疑和反对的声音没顶的风险，也要为身边的人，争取一些“光明”......
*
像亦舒爱说的一句话，每朵乌云都镶有金边。
像说得泛滥而难免俗套的话，阳光总在风雨后。
因为有金边，乌云便不再可怕；
因为有阳光，风雨也变得不再凌厉。
因为有这些为人间带来温暖的人，所以我依然期待春风。
我依然渴慕着，春风又绿江南岸，苏堤春晓，莺飞草长。
我依然心心念念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这已是我能够渴望的全部。